他說完,倒是真的沒再有任何動作,在她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就這麼抱著她睡起來。
看著模樣,是真累極了。
孟瓊也就沒再開口,怕吵醒他。
從去悉尼到回來,整整五天,沈逢西休息的時間可能還不如往常一天多,下了飛機后又處理到現在。
直到見到孟瓊這一刻,像是歸航的船舶到了港灣。
很快,他呼吸聲平穩。
孟瓊視線落在他有些憔悴的臉上,忍不住伸手想將他略微皺起的眉頭舒展。
手剛挨到。
沈逢西就握住了她的手。
他沒睜眼,將她的手放在自己唇邊,親了親,聲音低低啞啞的。
“乖,給我半個小時。”
……
說是半個小時。
但等沈逢西醒來之后,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后。
他太累了,頭暈暈沉沉,剛從車上下來進老宅那段路,幾次都有些頭暈。
“醒了?”
孟瓊獨自坐在臥室的書桌前,幫小家伙剪完剩下的剪紙。
“嗯。”
沈逢西手肘搭在腿上,伸手搓揉著太陽穴,淡淡應聲。
他去沖了個澡,從浴室走出來后,換上了件簡約的白色短袖,滲著水的黑發淌下些水珠,順著脖頸流至短袖里,透出些堅硬起伏的肌肉。
總算是清醒幾分。
將毛巾搭在脖子上,他在孟瓊身邊坐下,看著面前這一堆東西,隨口問了句:“要不要幫忙?”
孟瓊疑惑:“你可以嗎?”
男人怎麼能說不行。
“當然。”
幼兒園的作業其實并不難,就是在紙上畫幾束漂亮的花后剪下來,放到玻璃瓶罐中,做出花瓶的模樣。
兩人安靜剪著,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開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屋內只剩下剪紙清脆的聲音,和佑佑輕一下重一下的呼吸聲。
“逢西。”
“嗯?”
“你今天去見她了是嗎?”
那個「她」,指的是孫桂梅。
沈逢西沒想瞞,承認:“是。”
孟瓊沉默幾秒,點了點頭,狀似無意問:“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小時候的事。”
沈逢西剪紙的動作一頓。
“沒有。”
“想聽嗎?”
房間太靜了,靜得沈逢西幾乎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他斟酌幾秒,說:“如果你想說的話。”
孟瓊笑了笑,依舊細致剪著紙花的邊緣,在這種極其安靜的環境下開了口。
“其實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我父母曾去鎮子里找人瞧過。那個人說,我母親肚子懷的是個兒子。”
這句話一出,沈逢西就已經猜到了。
在那樣一個落后的時代,落后的村莊里,那樣一個愚昧無知的家庭里單生出一個女兒意味著什麼。
“小時候我不懂,還以為是我做錯了什麼。所以很努力的討好他們,直到大些才明白,原來不是我做錯了什麼。而是我的存在于他們而言就是一個錯誤。”
孟父三代單傳,到了他們這一輩,孫桂梅年近三十也沒懷上孩子。
在那個年代,三十歲還沒生出來孩子,是要叫人笑話的。
孫桂梅天天去求神拜佛,頭都磕破了,才終于懷上了孩子,甚至還早早去找人瞧過,在確認了是兒子之后喜上眉梢,肚子還沒大就把男孩子要穿的衣服全都縫制好了。
直到,孟瓊出生的那一刻。
天塌了。
孫桂梅幾度崩潰,差點撞墻自縊,甚至生出要把孟瓊扔進河里的念頭。
她也真的這麼做了。
那年最后還是爺爺下水,把尚在襁褓中的孟瓊給撈了回來,也因此落下病根,腿一輩子都沒好利索,走的時候腿病復發,滿是膿瘡血水,連一塊完整的肉都不曾剩下。
要說這輩子,孫桂梅和孟父真的對孟瓊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沒有,一件事都沒有,他們頂多算得上是封建無知,重男輕女。
因為在他們眼里,女兒是給別人家養的。
是一分錢也拿不回來的賠錢貨。
但要把他們這些行為只歸結成「愚昧無知」,他們卻能死死掐著十幾歲親生女兒的脖子,咬牙切齒痛罵她為什麼是個女孩,說她還不如死算了。
他們帶給孟瓊的創傷,是永遠都泯滅不去的。
這種回憶不會遺忘,更像是一輩子的潮濕,只是現如今,孟瓊已經能夠很平靜的提起。
“其實上天待我不薄,我很幸運。至少,在童年時期還有一個對我很好的爺爺。”話音落下,紙花也終于被剪完,她將剪刀放在桌上。
“所以,我已經很知足了。”
她釋然一笑,眉眼彎彎。
沈逢西黑眸中映出她堅強的倒影,沉默著將她撈進自己懷中,吻了吻她的額頭,不夾雜任何情欲。
“如果可以,”他低聲問,“想不想回去看看?”
孟瓊沒反應過來。
“去哪里?”
“你的老家,襄南。”
他這個人,能說三分,就一定做了十分。
既然肯問出來,就說明他已經把去襄南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沈逢西沒急著等她回答:“不要有任何壓力,我只是多給了你一種選擇,具體去不去,看你。”
孟瓊失神,盯著桌面上的紙花看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安靜片刻,她才作出決定,點了點頭:“去。”
“好。”
“我陪你。”
沈逢西仔細撥去她額頭的碎發,眼底皆是專注和認真,隨口道,“正好,沈俞佑也能有機會去見一見他媽媽最喜歡的爺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