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停舟注視著她,長睫在她眼下暈開一小塊陰影。
他問:“以你的標準,何為對,何為錯?”
沈妤搖頭,“我不知道。”
“你懷疑自己,是因為你怕錯,”謝停舟頓了片刻說:“既然不知道,那你做了之后又如何給它下定義,說它是錯的呢?”
沈妤一時間被他問住,抬起頭看他。
謝停舟避開她期待的眼神,平心而論,“莫問今生對錯,不言紅塵是非。”
謝停舟望向窗外,“況且,很多事情沒有對錯之分,但求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沈妤默念了一遍。
是啊,前一世的她每日都生活在愧疚之中,父親和哥哥戰死邊關卻背上罵名,她每日每夜都在煎熬,煎熬自己為什麼什麼也做不了。
如今上天重新給了她一個機會,她救不回來他們,但是她可以讓他們干干凈凈的走,還可以讓那些害他們的人用命來償。
“我明白了。”沈妤忽然笑了起來,“但求問心無愧。”
眉間陰郁不再,那笑容一瞬間有些晃眼,謝停舟側開了臉。
沈妤大手筆,第二天在食悅閣包下了一整層。
謝停舟既沒說不行,那就是首肯了,王府里去了不少人,沈妤把二丫也帶上了。
從燕涼關回來,難得這麼輕松,不少人都喝得不省人事。
沈妤身體還沒痊愈,有兮風叮囑著,大家也不敢給她勸酒。
兮風自己也沒敢多喝,把不省人事的長留背回去,還要去向謝停舟復命。
謝停舟在隔壁院子,一個人坐在檐下,撕肉喂著白羽,腳邊趴著大黃。
大黃不吃生肉,丟給它還不吃,白羽驕傲得很,看也不看它一眼。
自大黃來了以后,蒼被關進了籠子,這兩日怨念正深。
聽見腳步聲,謝停舟沒有回頭,問:“都回了?”
“回了。”兮風道:“喝多了幾個兄弟,長留也喝多了,時雨我攔著沒喝多少。”
謝停舟往空中丟了一塊肉,白羽振翅而起,在肉落地前銜了回來,站在欄桿上把肉吞進肚里。
兮風又道:“同緒帝召殿下明日在上朝時進宮,恐怕不是什麼好兆頭。”
兮風拿起一旁托盤中的帕子奉。
謝停舟接過,不緊不慢地擦拭著手指,“他還能干什麼?十五了,他再不出手,就沒有理由將我繼續留在盛京,明日,不過是重新找一個合理的理由罷了。”
奉天殿巍峨高聳,檐上兩條金龍似欲騰飛,朱漆巨柱支撐殿頂,每一根上都有巨龍盤繞。
謝停舟奉召入宮,第一次在上朝時分與一眾大臣一起站在奉天殿中。
同緒帝坐于鑾椅之上,“北臨世子救護燕涼關居功至偉,救下一方百姓,理該重賞。”
謝停舟垂首道:“陛下謬贊,驅除驅除韃虜乃臣之責,不敢居功。”
同緒帝在笑,眼含鋒利,“當賞則賞,北臨富庶,單單賞賜些金銀器物太輕,朕與內閣多次商議,最終決定給你個安個閑職,你看如何?”
殿內落針可聞。
謝停舟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
他不能是謝停舟,他此刻必須是眾人眼中的那個不具威脅的浪蕩子。
謝停舟抬起頭,忽然笑起來,“陛下,容臣問一句,都指揮僉事是幾品官啊?”
本是出言無狀,同緒帝眼中的冰卻瞬間消了,指著謝停舟爽朗一笑,“這小子,凈惦記著官居幾品了,怎麼,官職低了你還不樂意?”
謝停舟視線轉了一圈,落在殿中一人身上,“品階比起他如何?”
江斂之抬步而出,“臣戶部侍郎,官居三品,都指揮僉事與臣同級。”
謝停舟微微頷首,似乎勉強滿意,“那就謝陛下抬愛,盛京繁華讓人流連忘返,家父已發家書催我回北臨,我正愁找不到理由回絕,陛下算是給臣解了燃眉之急。”
同緒帝哈哈一笑,“正好,傳旨吧。”
退朝后從奉天殿出來,各路官員紛紛表示祝賀。
一人道:“往后同朝為官,不知該繼續稱世子,還是都指揮謝僉事。”
謝停舟笑著與人周旋,“不過是個名號,諸位同僚隨意就好。”
北臨太強了,同緒帝心生畏懼,想要將藩王之子圈禁在京中做質子,不過是一道圣旨的事。
若無官職,同緒帝將他強留在京中便不合情理。
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給他安個閑職,無非是同緒帝當婊子還要立牌坊,想要樹立自己是個明君。
奉天殿在謝停舟身后拉遠,他一步步踩過青石板,腳下越來越沉,他煩透了這個地方。
“世子大人留步!”
謝停舟駐足于此,回頭見一人匆匆而來,一身孔雀補子官服,叫他出了滿身風華。
“江大人有事?”
江斂之走到他身旁,“有些事想請教殿下。”
“公事還是私事?”
“私事。”
“我與江大人能有什麼私事?”謝停舟抬腳就走。
江斂之追上去,“世子從燕涼關回來,我想問世子可有在戰場上看到一名女子?是沈將軍之女沈妤。”
又是沈妤。
謝停舟腳步稍緩,側頭看了江斂之一眼。
江斂之接著說:“不瞞世子,沈將軍之女正是斂之愛慕之人,聽說她去了戰場,卻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我……”
“江大人,”謝停舟站定,“你知道為什麼死不見尸嗎?”
江斂之面露不解,“愿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