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正好有行人經過,沈妤隨手攔了一個,詢問知府的宅子在哪,那人指的就是他們來的方向。
“倒是難得。”謝停舟說:“他是德佑年間的三甲進士,經歷了三朝皇帝,說起這個人,幾月前上朝時我聽說過他的名字,年年考績都是末等,卻穩坐雍州知府的位置。”
沈妤道:“先帝是個清醒人,他清楚下面那幫巡按御史是靠什麼校考的功績,誰給的銀子多,誰的背景深,誰就是優。”
這種事情已成風氣,也是大周沉疴的一部分。
食肆的屋檐下有難民在此乞討,小二站在門口焦急地驅趕人。
“走開走開,別擋著我們做生意。”
蓬頭垢面的婦人抱著奄奄一息的孩童,乞求道:“爺,給口飯吃吧,求求你了,孩子快餓死了。”
小二叉著腰,“州府衙門每天都在接濟,你不去那兒領饅頭,跑這里來要飯。”
“我們娘倆擠不過,三天能搶到一頓就不錯了,爺行行好吧。”
小二心地倒是不壞,說:“我不是什麼爺,也是給人做工賺口飯吃,這樣,你去旁邊巷子里等著,廚房的剩菜我去看看能不能替你找一點。”
謝停舟一個示意,長留上前攔住母子二人,給了一小塊碎銀子。
婦人搖頭,“不要,不要,這位公子,給口飯吃給個饅頭就行。”
長留不解,蹲下身說:“你瞧,這是銀子,可以買好多個饅頭呢。”
婦人還是一個勁搖頭說不要。
沈妤耐心解釋,“給銀子她留不住,流民之間會互相爭搶,還不如饅頭能吃上一頓飽飯。”
“怎麼能這樣呢。”長留不忿道:“同是天涯淪落人。”
“吃不飽飯的時候,誰還管得上這些。”
沈妤從前每年都會在河州和燕涼關之間來回。
見過了太多這樣的事,原本應該練就了鐵石心腸,可見得越多,心卻越發軟了,當真見不得人間疾苦。
“那我給你買包子,肉包子。”長留一溜煙跑了。
謝停舟牽了沈妤的手往前走,說:“死在路上的流民不計其數,她已算是幸運了。”
言罷側頭看沈妤,卻見她悶悶不樂。
“別想了,你救不了那麼多人,別把這樣的重擔壓在自己身上。”
謝停舟腳步頓了頓,在她面前蹲下,說:“上來。”
天色越黑,路上的人越加稀少,許多門戶早就閉了,只剩屋檐下和窮巷里擠在一塊兒取暖的難民。
兮風在后面不遠不近地跟著,距離把握在有突發事件能趕得上的距離。
沈妤趴在謝停舟肩上,兩只手繞過頸交疊在他胸前。
“宣平侯占了潞州,潞州境內陸氏的鋪子全被洗劫一空,雖然沒有動搖根基,但是損失也不小。”
“他要動兵自然要銀子和糧草。”謝停舟說:“這是對我的挑釁,也是對你的挑釁,這賬得算清楚,讓他還。”
沈妤“嗯”了一聲,“宣平侯要還,西厥人也要還,我要打得他們十年之內再也不敢踏入大周的邊境。”
謝停舟側頭看她,“世子妃好威武。”
沈妤被他背著,高出他一截,垂眸睨著他,“你今日才知道?”
謝停舟笑說:“早就知道,為夫身體羸弱,必得找個世子妃這樣的妻來護著我。”
“你就裝吧。”沈妤在他肩上拍了下,“騙我武功盡失的事情我還沒和你算賬呢。”
謝停舟隱在陰影里的笑容淡了下去,“饒了我吧,都過了這麼久了。”
“那毒呢?”沈妤問:“我還沒湊齊藥材。”
“盡量不動武就沒事。”謝停舟溫柔地說:“放心,我會陪你長命百歲。”
怕她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謝停舟轉移話題,“鐲子什麼時候帶來的?”
她手腕上戴著鐲子,謝停舟一低頭就能看見。
那是謝停舟母親的鐲子,從盛京逃離的時候并沒有帶在身上。
沈妤貼著他的面頰說:“我怕磕壞了平時沒敢戴,在盛京交給綠藥了,她替我帶到了河州。”
謝停舟心中一陣濕軟。
價值千金的金銀玉器她不屑一顧,幾錢銀子的手鐲她卻視若珍寶,只因是他送的母親的遺物。
“好看嗎?”沈妤把手伸遠了看。
謝停舟臉上勾起一抹溫和的笑容,“好看得要命。”
沈妤被逗笑了,貼著他的鬢角依賴般地蹭了蹭。
她晚上飲了不少酒,呼吸間帶著清洌的酒氣。
謝停舟把頭往旁不適地側了側,說:“別對著脖子,癢。”
沈妤起了壞心思,他不讓干什麼她就偏要,還故意對著謝停舟的耳朵呼氣。
謝停舟作勢要扔她下去,她牢牢勾著他的脖子,雙腿把他的腰夾得死緊。
“背都背了還想將我放下來,得看本世子妃高興。”
第 228 章 老爹
謝停舟又托住了她,低聲道:“好,背你,背到一百歲。”
一百歲太長了,長到似乎望不到盡頭一般,但單是暢想,便足以讓人心生向往。
可是,須得先問一問,這亂世它許嗎?
“在想什麼?”謝停舟見她半天不說話,便問。
沈妤垂下眼眸,輕聲喚他,“停舟。”
“嗯?”謝停舟的腳步停了下來,回頭看她。
沈妤就在這明月清風中偏著頭吻上他的唇,然后在分開的間隙說:“咱們生一個孩子,在一切平定之后。”
她說完這話,方又覺得太主動又害羞,把臉埋在他的肩上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