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站在院子里沒事人一般的甘甜秀,她眼中的淚水才奪眶而出,哽咽道:“現在哥回來了,那番話媽還敢再說一遍嗎?”
甘甜秀的眼中有著懇求,可念了書的甜丫沒有小時候那般好糊弄。
她拿著濕漉漉的眉眼瞅著安然,話中有話。
安然蹙起眉頭,因沾染了醉意的雙眼顯得格外的惑人,她盯著甘甜秀,一字一頓道:“媽!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事,這小丫頭咋咋呼呼的……”
安然在家里待的時間越來越少,和甘甜秀處得更少。
白日黑夜,和她睡在一起的都是甜丫。
甜丫說有事,那甘甜秀一定是藏了問題。
可這位懦弱的老母親性子極其執拗,咬死了都不開口。
甜丫的眼淚都快被風吹冷了,眼看著甘甜秀沒有坦白的想法,她默不作聲的鉆進了房間,將母親藏在床底的臟衣簍拖了出來。
甘甜秀大驚失色,連忙去阻攔。
卻被安然搶先了一步。
只見竹編的簍子里,藏著幾張帶血的布巾。
甜丫紅著眼道:“媽媽總是在無人處咳得彎了腰,我早就叮囑了她去拿藥,她一拖再拖,剛剛晚飯時分……”甜丫小心的看了眼甘甜秀的臉色,鼓足了勇氣道:“她將這些年存的錢都交給了我,說若是她死了,就讓咱們離開這個地方,重新過生活……”
甜丫即使再成熟也只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
話說完是既害怕又忐忑,絕望的睨著安然道:“哥,媽她是不是要死了,你救救她啊,我不想失去媽媽,這些錢夠不夠……”
說到最后竟是帶上了哭腔,哆嗦著將甘甜秀塞給她的錢掏了出來。
甘甜秀急急忙忙的將錢塞回去,怒道:“這是留給你們姐妹的……咳咳……”
話一說完安然的臉已經黑成了鍋底。
她盯著甘甜秀,怒極反笑道:“身體不舒服怎麼不和我說,還準備自己一個人扛著呢?遺言都他媽的交代好了,還留著這些錢做什麼!!”
說完她就將甜丫手中的錢打飛。
零零散散的毛票和大團結飛了一地。
甘甜秀連忙蹲下身子去撿,語氣卑微道:“鐘醫生說了,這個病不好治,咱不治了,把錢留著多好,你是個有本事的,將來也好護住你妹妹……”
甘甜秀梳得整整齊齊的發絲沾染了銀色,而她還未滿四十呢。
卻因為這兩姊妹,將生活過得像一團亂麻。
若是以前的林堯棠,指不定真只能看著母親眼睜睜的去死。
安然眉眼微闔,語氣稍緩道:“她是你的女兒,你自己照顧,得了病就去治,怕什麼……”
她認命的蹲下身子,默不作聲的幫著甘甜秀撿鈔票。
明明已經改變了甘甜秀的命運,就絕對不允許這人這樣死去。
她還有大把的福氣沒享,安然捂住甘甜秀孱弱的手,企圖帶給她一絲溫暖道:“去鎮上看過了嗎?實在不行咱就去縣城,去H市,你要是出了事,將來父親回來的時候,我如何給他交代……”
想起甘甜秀心中的絕望,安然改口道:“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沒法和他老人家交代,錢沒了再掙,你才是最最重要的……”
一滴冰涼的淚水飛濺在安然的手背上。
接著是另一滴。
甘甜秀聲色溫柔且沉著道:“媽累了,也不想拖累你了……”
她的女兒滿腔抱負,她卻以愛之名將人牢牢綁在林家大孫子的殼里面。
戰戰兢兢的過生活。
沒有愧疚那都是假的。
說白了,她才是女兒最大的羈絆。
安然頓時明白了甘甜秀心中的癥結,她哪兒是沒法子活下去,她是壓根就沒想過活下去,這麼多年的拖拽已經耗費了這個女人的心神,可他們竟無一人發現甘甜秀早就沒了活下去的心。
如今也是看著女兒大了,有了獨自翱翔的能力,她才放任自己油盡燈枯。
安然只覺得腦袋悶悶的疼,她直接站起身來,作勢就往外走。
聽得云里霧里的甜丫下意識的拽住安然的手,害怕道:“哥!你去哪兒?”
安然痞氣一笑,直勾勾的盯著甘甜秀道:“母親至死都在為我們考慮,我也懶得裝了,這就出門和奶奶攤牌,告訴她我其實是女兒身,愛咋樣咋樣吧,這個大孫子我不當了……”
沒想到安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驚得甘甜秀立馬起身拖住她道:“不能去!”
安然諷刺道:“你老人家想死就死,咋的,現在有心思管我了?”
“你好不容易在村里站穩了腳跟,前程大好,聽媽的話,就將運輸這條路走到黑,也能博個美好前程……”
只要她一走,就算林堯棠鮮少回村這些人也不敢多說什麼。
“我對前程這些毫無興趣,反正沒人管,我愛咋樣就咋樣!”安然擺出一副死豬不白開水燙的模樣。
眸底的淚光卻隱隱的泄露了她的情緒,并非是面上的這般云淡風輕。
萬一甘甜秀出了事,她絕對是要鬧上一場的。
屆時沒人能管住她。
這是她甘甜秀手把手帶大的孩子啊,就連勸人都不似平常女孩般軟和。
反倒像個混不吝的臭小子般唱反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