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長的話,如同一滴滾油濺進了水里。小娘子們立刻交頭接耳,紛紛行了師禮結伴朝外走去。
張蕊珠看著九娘,見她依然眨巴著大眼,一臉的無辜。不由得微微一笑,朝她點了點頭,安慰著秦小娘子出了門。
四娘困難地站起身,走到七娘跟前:“七妹——要不要去——”
七娘已經淚眼婆娑地抬頭喊了起來:“假的!我不信!假的!九娘你舞弊了對不對!”
李先生走了下來,給七娘遞上一塊帕子。轉頭問九娘:“九娘,你的乳母教你開蒙,家里人都不知道嗎?”
九娘搖搖頭:“我不知道,慈姑教什麼我就學什麼。”
四娘疑惑地問:“是婆婆讓她教你的?”
七娘也想起來了。當今高太后是圣慈光獻曹皇后的姨侄女,從小在宮里長大。而婆婆作為她的侍讀娘子,是和太后一起在宮里長大的,慈姑和貞娘又都是婆婆的貼身侍女。難怪九娘連吉禮和賓禮都會。
七娘抽噎著搖頭:“不可能,我才是三房的嫡出女兒,婆婆怎麼會不教我卻教你的!你姨娘那麼笨!你那麼傻,你兩歲才會走路三歲才會說話,你學不會的。”
九娘卻只對著先生說:“稟先生,我不傻,我學得會。慈姑教我一遍不會,可教我一百遍我就會了。”
李先生心疼地摸摸她的小臉:“然,勤能補拙。而且,你不傻,你很聰明,只是很多人開竅得很晚,以前就有四歲才會走路說話的大才子。”
四娘嘟囔著說:“九妹,你房里連紙墨筆硯都沒有,你怎麼學寫字的?”
九娘揚起小臉,清脆地說:“七姐前年用筆沾墨在我臉上畫烏龜,你把筆扔在我被子上。
慈姑就用那支筆教我沾了水在桌上寫字。我會寫好多字!”
孟館長意外地聽到這嫡女欺壓庶妹的丑事,她皺了皺眉,過來拍了拍九娘的小腦袋:“好了,不用說了。旁人信或不信,都是旁人的事。你年紀還小,腕力不夠。每天的大字,要多練幾張。”
這是門口傳來嗡嗡的議論聲,卻是看了考卷回來的小娘子們,大多都聽見了九娘所說的,都用不屑的眼神看著四娘和七娘。
這個七娘,平時趾高氣昂,在家里也這麼無法無天,怪不得禮學考試勉強合格。
這個四娘,看著平時柔柔弱弱依附著嫡妹,可是一樣庶出的女孩兒,為什麼小的被那樣欺負,她卻和七娘形影不離?還不是因為她為虎作倀唄。
四娘張口想辯解幾句,卻發現,平日和她要好的幾個孟家小娘子都默默轉開眼神了。
孟館長和李先生離去后,未時課程的下課鐘聲響了起來。
乙班女學里,又嘁嘁喳喳起來。
申時,鐘聲一響,尚儀娘子孫先生走進女學乙班的時候。課舍里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見。
太可怕了,孫先生手里拿著的是尚儀戒尺。
三尺三寸的朱漆楠木戒尺。打完三天還會疼,擦什麼藥膏都沒用,靡靡之腫痛,繞膚不絕。
九娘也忍不住縮了縮手。上一次被打,還是因為前世里,她嘴里答應了爹爹娘親,去中巖下寺的丹巖赤壁下和蘇瞻相看,結果她卻帶著晚詞晚詩跑去后山玩了個痛快,還采了許多飛鳳來花回家。夜里吃了爹爹三戒尺。第二日乖乖待爹爹的書房里等蘇瞻來相看,結果蘇瞻也沒來。
孫先生看起來很溫和,但法令紋深深,發髻一絲不茍,行動之間悄然無聲。她柔聲點了四娘七娘的名。
四娘一個哆嗦。七娘的眼睛還紅著呢,一聽,更紅了。
孫先生和李先生的和藹可親完全不同,李先生向來溫柔,將小娘子們當做自己的孩子愛護。孫先生卻是宮中出來的風范,只論結果不問原因。
她根本不說為什麼,直接給了四娘一戒尺,七娘一戒尺。讓她二人站到廡廊下去聽課。
清脆的板子聲,打完還要行師禮,謝謝先生教導。九娘看著也有些肉疼。
酉時鐘聲響起,四娘和七娘才被喚進來,和其他小娘子們一起認真行謝師禮。
第14章
孫先生離去后。四娘默默起身收拾自己的物事,她六歲就進了女學,四年來第一次被先生責打,被同窗折辱,還要一直忍著眼淚。
張蕊珠嘆了口氣,過來將七娘扶了起來,仔細用帕子替她擦著臉:“阿姍,姐姐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輕信他人的話,別沖動行事。九娘得到夸贊,也是你孟家小娘子的榮耀。你心里反而不高興,豈不顯得自己心胸狹窄?你們畢竟是親姐妹。你竟然朝她的飯中倒墨,以大欺小,這樣損人不利己的點子,粗俗失儀之至,和市井無賴無異。什麼錯都是你的,你自己落了什麼好?反而更被別人輕視啊。倘若你是自己想出這種行徑,以后別和我交好了,不知道哪一天你是不是會朝我飯中潑墨。”
七娘抽著鼻子解釋:“張姐姐!我不會朝你飯中潑墨的,你不知道這個家伙多麼可氣。”
她覺得張蕊珠說得有些道理,可又覺得四娘一直對自己言聽計從,肯定也是氣得糊涂才出了那個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