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不想也不愿再聽下去,側頭看著禁軍走過去,撩起衣裳,幾個起落,又翻回西偏殿內。
趙栩關上窗,細細撩起下擺,拍落身上沾著的碎花,兜了沿著窗縫扔了出去,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在抖。這江山,是趙家的,更是萬民的,因為那個寶座,如此疑心猜忌良臣,若是沒有西夏和契丹呢!是不是就要解了舅舅的兵權,甚至害死舅舅?怎麼不叫天下人心寒!
片刻后,趙栩深深呼吸幾下,才定下心神,走出西偏殿,對廊下的宮女說:“在這里頭給四主主設一床被褥,添兩個冰盆,夜里好讓她在這里睡一會兒。”宮女們應聲去了。
趙栩看著東側殿的槅扇門,久久未動。
東偏殿里的向皇后低下頭不語:“那要不十五郎?臣妾總覺得五郎一直和四郎還有瓔珞很親近,想著心里就不大舒服。”
高太后嘆了口氣:“十五郎年歲正好,只是他生母是個字也不識的,又是那樣的出身,這幾年把他養得實在有些魯鈍。五郎是個會看眼色的,不像六郎那麼狠得下心。你看這兩年瓔珞被官家厭棄,五郎還是待她甚好,可見是個心軟的,將來侍奉你,必然恭恭敬敬。只要二府的相公們在,咱們早早給他選一個賢淑的皇后,守住祖宗家業倒也不難。只是他像大郎,喜愛美人。后宮里你以后可要警醒著,別出狐媚子才是。”
向皇后聽著高太后的口氣,恐怕這太子一位,還是屬意吳王了,只能問:“那二府的相公們如何看?”
高太后吸了口氣:“二府想來也是肯的。
只是蔡佑此人,雖有宰輔之能,這兩年卻急功近利。大趙日后還是要靠蘇瞻治國才行。你只需記得,這朝中絕不能任由一人獨大。”她看著向皇后點頭了,這才稍微安心下來:“五娘你嫁給大郎這許多年,對政事知之甚少,眼下也要多知道一些才是。他日老身去了,這大趙,可就托付給你了。”
向皇后心中一痛,哀哀地哭了起來:“娘娘!”
高太后擺擺手:“好了,眼前除了準備大郎的事,還要想著替吳王選個好王妃。翻過年他就要十六歲了。待官家的事一了,出了喪制,就讓禮部出名冊吧。”
待向皇后帶淚去了,高太后才覺得口干舌燥,頭暈眼花起來,她強撐著喚來女使,扶著她躺倒榻上,才合上眼歇息起來。
她七歲就被姨母曹皇后召入宮中,如今算來,在這皇宮中已經整整五十二年,歷經三朝。自從她做了皇后,她肩負起趙家的江山后,她就不是她自己了。三十幾年來的歷歷在目,她來不及回味來不及傷感。明年大郎本來要給她操辦萬壽節,如今他卻躺在那里毫無知覺。她甚至只能乘著這空隙才能為他傷心難過……心憂如焚,心急如焚。
高太后側身朝里躺著,任由兩行老淚順著眼角流下,只后悔自己年紀大了心也軟了,早就該殺了那兩個煉丹的道士才是。可心里卻又走馬燈似地,開始想著汴京城里哪個小娘子最適合做吳王妃。
木樨院的夏夜,微風習習中傳來陣陣琴聲。七娘白日看了那梁皇后的艷史,又見自己雖然不去表叔母的福田院慈幼局幫忙,卻也得了帖子,過幾日又能出去玩,來了興頭,夜里硬扯著四娘和九娘到她屋里聽她彈琴。
四娘和九娘硬著頭皮聽她彈了兩曲。九娘連連告饒,直說自己是俗人,一心想著吃喝,正是那十四不彈里的“對俗子不彈”。氣得七娘扔下琴追著她打,哪里記得教習女先生一再叮囑的要高潔淡泊,要清麗而靜,要和潤而遠。
四娘看著她們二人歇了下來,忽地開口:“你們知不知道張蕊珠今早為什麼紅著眼睛來?”
七娘一愣,自從金明池一事后,她不知為何,看見張蕊珠和四娘,心里總怪怪的,親近不起來。早上眾人也留意到張蕊珠雙目紅腫,卻無人敢探個究竟。
四娘說:“她家的女使悄悄地告訴我,說張大人要將張蕊珠送回福建祖屋兩年。張蕊珠哭了兩天了。”
七娘和九娘都輕聲驚呼起來,明年就是女學甲班出公主侍讀的年頭了!熙寧四年入宮的兩位娘子,前兩年都被太后賜婚,嫁進了宗室。這時候被送回福建,身為甲班成績第一的張蕊珠,不就是主動放棄了入宮侍讀的機會?
九娘想起魯王和吳王都傾心于張蕊珠的傳言,更是訝異。難道張子厚竟然不愿女兒入宮?還是他——不愿意擁立吳王?眼下吳王明明是最有可能被立為太子的人選。如果吳王真的傾心張蕊珠,那張蕊珠在宮中近水樓臺先得月,可是大有機會問鼎日后的中宮皇后一位的啊。
四娘微哂:“不過,她怎麼肯?她又怎麼舍得呢?聽說吳王也和她——”她搖起宮扇,心里終于有了一絲爽快。
九娘仔細想了想:“我看張娘子還是必定會入宮的。”
七娘瞪大眼睛:“難道父命可以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