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車簾掀開,露出那小人兒的面容,宛如晨露,她展開笑顏,有如瓊葩堆雪,又如新月清暈,一雙眸子中瑩然有光彩流轉。
車里的九娘回頭笑著告訴姐姐們:“是陳表哥來吃凌娘子的餛飩呢。”七娘探出頭看了看:“真的是陳表哥,這麼早就來吃餛飩,他家可在城西呢,有那麼好吃嗎?”四娘死死掐住自己腰間的絲絡,低下了頭。
陳太初想叫一聲九娘,又想喚一聲阿妧。卻都沒有喊出口,那牛車已漸漸地遠去了。他這才覺得兩腿竟又些發麻,日頭原來已經這麼高了。
凌娘子看著他飄然遠去,笑著搖搖頭:“白白等了這麼久,就為了看一眼,唉,真是的!現在的少年郎啊!”
她家的漢子也搖搖頭:“天不亮就站在這里,害得我今天攤子都挪后了一尺。竟然也不吃上一碗餛飩!真是的!”
凌娘子一叉腰:“你懂個屁!挪三尺我都情愿!”
早已走出甜水巷的陳太初,卻一直帶著笑。少年的心里滿當當的都是歡喜,原來一眨眼已經過了四年了,那麼再一眨眼,她就長大了。原來她是被他撿到的呢。原來,心悅,是會一夜不睡,是會不知不覺走到曾經見到她的地方,是會站多久也不覺得累,是會想著哪怕看上一眼就好,是會想著如果能說上一句就好,是會想見又害怕見到她,是想起她的臉容會心慌。
可是看見她以后,心就化了。這天地,都化開來了。
第53章
沒過幾天,眼看中元節就要到了。這盛暑酷熱仿佛在前些天耗盡了熱氣,驟然涼了下來,透出些殘暑的垂垂老暮之態。
城西太尉府中,沒了陳再初陳又初弟兄倆的笑鬧喊叫,安靜了許多。陳青早出晚歸,回到家才發現廊下擱著十五六個竹片織成的盆盎。長短差不多的幾十段竹竿,整整齊齊靠在邊上。一個大竹筐里裝滿了折好的冥錢。
又是一年中元節。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他是僥幸回來了,可那再也回不來的兄弟們,除了他們的家小,誰還記得他們的名字和音容笑貌……
凈房中水汽蒸騰,魏氏挽著袖子替陳青擦背,看著丈夫寬厚的背上還留著深淺不一的十幾道疤痕,嘆了口氣:“你放心,昨天秦州、洮州、會州和蘭州的福田院慈幼局都來信了,盂蘭盆冥器他們都準備得很妥當。過幾天各州府祭奠軍士亡魂,他們也會好好祭拜家人的。”
陳青點了點頭問:“冬天的柴薪棉衣他們都置辦好了嗎?軍中可缺衣少糧?”
魏氏手下用了幾分力:“有你盯著,秦鳳路的衣糧都早到了。福田院各處也都置辦好了,今年怕十月里就要下雪,各處都多置辦了幾千斤柴薪。二郎今天已經把錢送到孫氏匹帛鋪,讓他們跟著鹽引帶去秦州。給大郎的信也寄了。”
陳青輕嘆了口氣:“累你操心了。”
魏氏在他胳膊上輕輕拍了一下:“老人家們都問你好,還有明年春天恐怕又有三十幾個孩子想要從軍,怕你不肯,好些孩子都寫了信來求你。”
陳青搖了搖頭:“如今西夏不太平,你讓這些孩子都來汴梁吧,交給二郎和六郎用。六郎要是開府了,眼下的部曲侍衛人數太少。
對了,有合適的女孩子也多來幾個。”
魏氏應了,忽然擰了丈夫胳膊里側的軟肉一把:“前年秦州來的六個女孩兒,我才知道阿予身邊只有四個人,還有兩個去哪里了?”
陳青笑著舀了一小木桶水當頭澆下:“二郎要走的那個,前幾天我問他了,原來去年就悄悄送進孟家去了。我看啊,六郎要走的那個,八成也在孟家。”他搖搖頭:“一對傻兄弟,兩個癡情漢。”
魏氏嚇了一跳,才想起來一直要問丈夫的事:“你怎麼知道二郎心里喜歡上誰了?”她忽然意識到什麼,騰地站起身:“啊——你剛才說什麼?六郎難道也——?!那可怎麼辦!!”
陳青笑著聳聳背:“替我撓撓癢就告訴你。”
魏氏瞪了丈夫的后腦勺一眼,伸手擱到他背上,下死力地撓著:“怎麼你就什麼都知道!我都沒看出來!二郎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怎麼就知道了!”
陳青忍著笑:“重點,再重點,往右一些往下一些。”
魏氏大力拍了他一巴掌:“快說!”
陳青側身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將她一拽。魏氏嚇得撐在浴桶邊上,尖叫了半聲就被丈夫堵住了嘴。
半晌她氣喘吁吁地用力推開陳青一些,緋紅著臉:“還不說!”卻不敢看陳青一眼。
陳青用手指輕輕摩挲著妻子的臉,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低垂的眼睫微笑著說:“你們小娘子啊,心悅一個人,就看也不敢看一眼。可我們男兒郎,少看一眼也不舍得。就算看不到,提到心里那人的名字,語氣神情總是不一樣的。就算自己起先不知道,難免什麼都為了那人想,想討她的喜歡。
就像你以前喜歡小狗,我當時撿到阿黃,第一個念頭就想著送給你,你肯定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