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上劍隨樂動,雙劍分離,頓有孤劍托知音之意。少時琵琶再急切起來,如陷大澤,有追騎聲直到烏江。那笛聲一高再高,直上云霄,噶然似有項王自刎聲。琵琶聲如雷動,余騎蹂踐爭他頭顱聲。最終幽咽泉流冰下難,凝絕不通聲暫歇。眾人回過神來,石上少年卻已背向而立,各自以指彈劍,劍聲長吟如嘆息。
趙栩和陳太初望向汴水之中,那小船已漸行,艙內響起幾聲琵琶音叮咚如泉水,船頭站起一白衣人,在雨中對著他們揚聲笑道:“劍好!少年郎也好!”
趙栩清嘯一聲,大笑道:“曲好,你也不錯!”
陳太初抱劍嘆息一聲,和趙栩相視一眼,躍下大石。
九娘回過神來,看身邊眾人,都面有悲憤,隱有淚痕,不由得暗自嘆息了一聲。她提著自己的羊皮小紅燈,走到最近水的地方,看到畫舫上那紅舞裙匍匐在船頭,不復飄搖之姿,再想去看那傳來天上曲的小船,綿延不絕的水燈中,只余隱約的水紋。
身后忽然傳來趙栩的聲音:“阿嬋她自己想進宮嗎?”
九娘一怔,轉頭見趙栩和陳太初并肩而立,正看著汴河。她望向眼前汴河,河中點點光芒,如星辰倒掛。九娘蹲下身子將小紅燈放入水中,輕輕撥了撥水,黯然道:“這哪是想不想的事呢?”
陳太初柔聲道:“事在人為。若是不想,咱們就一起想法子。”
趙栩蹲下身幫著九娘撥水:“對,別忘記我們八個人可是做大事的!”
九娘被他的口氣逗得噗嗤笑出聲來:“好,你們可有什麼法子讓太后娘娘改變主意?”
趙栩看著那羊皮小燈飄走,吸了口氣:“西夏兵分兩路,往渭州去了。若是戰事一起,爹爹明年肯定不會選秀的。”
九娘一愣:“要打仗了嗎?”選秀是一回事,太子妃又是一回事,他們想得太簡單了。
陳太初點點頭:“夏乾帝狼子野心,這次十萬大軍前來進犯,必然不肯空手而歸。”
九娘長嘆了口氣:“百姓何罪!”忽然明白方才為何他們按捺不住要隨著琵琶和笛聲舞劍了。他們倆是不是也想奔赴沙場保家衛國?
六娘帶著趙淺予她們也紛紛提著水燈走到他們身邊,七嘴八舌中,將水燈放入河中。
蘇昉走到趙淺予身后,輕聲叮囑:“你們都小心些,別離水太近了。”想到金明池的落水一事,他還心有余悸呢。
趙淺予轉過頭,笑開了花:“嗯!阿昉哥哥,我放了兩盞水燈,一盞替我娘放的,一盞替你娘放的,當是謝謝你幫我做的孔明燈!”
蘇昉靜靜地看著她,不言不語。趙淺予看著他眸子中倒映著汴河里的萬千燈火,呆了一呆,脫口而出:“阿昉哥哥真是好看啊。”語氣頗有垂涎欲滴之意。
蘇昉剛被她感動得厲害,一剎那又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杜氏在堤上大聲催促:“雨越來越大了,我們回家去了。”轉頭又劈手給了孟彥弼一巴掌:“好好的大禮,互送個衣裳而已!我讓你關住嘴巴,你去夸丈母娘好看作甚!白白落了個油嘴滑舌的名頭!”
孟彥弼不躲不閃:“娘,您回家拿馬鞭抽我吧!我錯了!我該打!”本來丈母娘答應范娘子今日隨妹妹們一起來放水燈的,結果他沒忍住多討好了幾句,丈母娘就沉下臉了。
眾人三三兩兩地走回堤岸上頭。雨果然越發細密了。
趙栩在九娘身后,看著她今夜只穿著楺藍衣衫杏黃長裙,梳了雙螺髻,帶著一個珍珠發冠,好不容易忍住了問她為何不穿送去的香羅碧新裙子,只輕輕地說了句:“我知道娘娘不會想要你六姐只做個女使,你放心就是。”
九娘腳下一停,竟然不知道答他什麼,側身微微福了一福,點了點頭,提起裙子,往岸上走去。
陳太初拍了拍趙栩:“看來你說的不錯。太后娘娘恐怕是那個打算。”
兩個少年郎低聲說著話,緩步上了堤岸。
汴水秋雨相交映,小船悠悠蕩蕩,伴著星河緩行。
“此曲只應天上有,好曲!好笛!好琵琶。”船內一人喟嘆。他背著光,帶著竹笠,蓑衣未解。
鶯素放下琵琶,對他拜了一拜:“多謝郎君謬贊。”
阮玉郎隨手將笛子拋入河中,懶懶道:“好些年沒吹了,今夜倒也盡興。想不到這汴京城里還有兩個少年倒是知音人。對了,陳青可是回京了?”
“在路上了,官家連發了六道金字牌急召他回京。”那人抬起手腕,喝了一碗酒:“汴京的新酒,還是蔡相家的酒好。好酒!”
鶯素奉上兩個小壇子:“我家郎君給您準備了兩壇子帶回去慢慢喝。”
“多謝。”
“多謝你才是,”阮玉郎仰頭就著酒壇喝了一大口:“西夏既然已兩路夾擊渭州,不如讓夏乾帝寫封信向大趙求和,就說想少進貢些夏馬和駱駝,只要官家把《大藏經》賜給他,即刻退兵。以趙璟的性子,肯定求之不得,只要大趙不出援兵,渭州唾手可得。”
“為何今年六月西夏獻了五百匹?加上三月獻了五百匹,今年已經獻了超過一千兩百匹馬了,難道是為了起兵?”那人低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