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兒們吃不消密密麻麻粟米葉的鋒利,拼命原地跳著,想脫韁而去。
趙栩極力穩住馬,再射出三箭。
一弦三箭!
追在九娘身后剩下的大漢中又倒下兩個,最后一個中箭后依舊不停,離九娘卻還有不短的距離。
趙栩拔出自己的短劍,唰地一下削斷右臂上的箭桿,飛身下馬,就往九娘跑去。身后卻疾風襲體。
他急忙擰身右避,紅衣女子的身影近在眼前。瞬間四個人纏斗上了趙栩。
馬兒們沒有了韁繩羈絆,紛紛往田埂上跑去。
以一戰四!短兵相接!
刀來刀斷!劍來劍斷!
趙栩手下不停,又有兩人痛呼著倒地。他們從來沒遇到這樣的殺神,身法如風,招式如電,角度怪異刁鉆,防不勝防,比起陳青甚至更可怕。
紅衣女子左手持斷劍,不斷閃避,眼看著已剩下自己一人,她喋喋笑了起來:“你殺了我也沒用!總會有人給我報仇!”
趙栩寒聲道:“誰敢動我的人,誰死!”
矮身急閃,腳下不停,極快地和她錯身而過,反手一劍封喉,毫不停留,撿起地上的弓,往前方粟米田里狂奔。
一片血光灑過地面,紅衣女子仰面倒在雜亂的粟米桿中,頸間裂縫噴出滾燙的血,在她手中黏糊著流淌而下,真狠啊這少年!她甚至有了一絲想再看一眼剛剛從她身畔掠過的少年的想法。漂浮的零星秸稈沾上了她的血,在月色下像極了紛飛的螢火蟲,她已說不出話來,從娘子傳令讓她回去那一刻,她不想,她不愿。她早就瘋了。
似乎,死在他外甥手里,也不錯。
有這許多人給她們陪葬,也不錯。
九娘撥開粟米桿,前方已是盡頭,田埂斜坡就在眼前,她直直沖出了粟米田。
身后的大漢雖然已經中箭,已聽不見自己同伴呼喝。月光下死氣彌漫,似乎身后那地獄魔王正一步步靠近。身為一個死士,他從來沒發現自己也會有想活下去的時候,為了保命,或是為了給同伴報仇,又或一命換一命才劃算,他更覺得需要抓住前面的女子,極力追上去,大喝一聲,揮刀就往九娘背上砍去。
聽著那喊聲似乎就在耳邊,勁風襲體,九娘本能地想起陳太初之前躲箭的姿勢,立刻整個人朝田埂斜斜的地面撲去,馬上往左邊滾了開來。
那人一刀砍了空,一怔,沒料到她這麼敏捷,想起剛才同伴就是死在她手上的,倒不敢大意,聽見身后已經傳來粟米桿被迅速撥開的聲音和腳步聲,不等九娘站起身,上前兩步,又是一刀全力當頭砍下。
九娘避無可避,下意識雙手握劍,咬著牙眼也不敢眨,使出全身力氣,橫劍朝前一擋!竟如削泥一般,毫無阻擋。樸刀從中而折,一半失力,落了下來,九娘拼命側身一讓,那半段刀落在她頸側,另一半還握在那大漢手中。
九娘跌落在斜斜的田埂上頭,虎口有裂開的感覺,短劍差點掉落下來,手臂顫抖得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
“阿妧!阿妧——!!!”趙栩的聲音越來越近。
九娘又驚又喜,鼻子直發酸,坐起身子,哽咽著大喊:“趙栩——!趙栩——!!!”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的運氣,其實一直不壞。
那大漢再次上前,舉起半邊刀。
趙栩站定,滿弓!上劍!
他不能以長槍為箭,他能以劍為矢!
十五寸!徐夫人后代所鑄的削鐵如泥吹毛斷發的利劍!
他的手極穩,極定,他苦練過黑夜視物,他苦練過蒙眼射箭,他苦練過飛衛的不射之射!他一定來得及!一定可以!
一聲弦響。大漢全身猛地一震,他低頭看著自己心口露出的半段劍尖。這是怎樣的劍,刺穿皮膚骨血肉時一點聲音都沒有!他再往前走了半步,殺了她!給自己償命!
再半步!殺了她!
九娘看著他猙獰的面容,怒目瞪著自己,歪歪斜斜地朝著自己壓了下來。
毫不猶疑,九娘雙手緊握的短劍直刺出去,一劍生生地頂住了還在喘著粗氣的大漢,不知從哪里使出的力氣,將他推翻開。
大漢那龐然身軀頹然倒在九娘身邊,又慢慢從斜坡上滑落至田地里。
九娘無力地靠倒在斜坡上,短劍卻仍然在手中未松開,整個人都脫了力,這時才開始發抖。
月光如水,溫柔輕撫著這個從修羅場里幸存下來的少女。飽受踐踏的大地,也似乎松了口氣,開始釋放土地的芬芳氣息,擁抱著倒在自己懷里的少女。
一切都過去了,空氣中飄蕩著成熟稻谷和粟米的味道,夾雜著隱隱的血腥味和遠處飄來的燃燒過的氣味。
微涼的夜風拂過。三四十步以外,半人高的粟米田里,粟米桿輕微地起伏,一串串的粟粒飽滿豐腴,半彎折著腰,在月光下悠悠晃蕩著,如水,如波,如海。
一個少年,側身挺立,正在溫柔月光下慢慢放下身前的弓,他的右手還貼在臉頰邊,隨著他慢慢轉正身體,才緩緩放了下來。
趙栩這時才感到自己的剛才很穩很穩的兩只手開始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