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殿下不急于這一時。”臨出發蘇瞻還提醒過他,務必等青州事完畢后再繼續北上。蘇瞻推測這次青州事件有可能是張子厚的苦肉計,為了擁立燕王,張子厚倒是做得出這種事的人。不過他一路上看著趙栩,可以確定兩人并沒有私下往來。
趙栩對高似的話倒從善如流起來:“好,那就歇一晚,明早再走。”
兩個隨行的樞密院支差房官員看著傳令官拍馬去前面的驛站送信,頓時松了一口氣。燕王殿下每天要走兩三百里路,他們的屁股和大腿早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開始還怯生生地問問他能不能歇上一歇,卻被他一句“張大人的命重要還是你們的屁股重要”給撅了回來。
洗浴過后的趙栩,看著方紹樸細細地替他將傷口又細細包扎好:“聽說宮里現在稱你為外科圣手賽華佗了?”
方紹樸嘆了口氣:“為陛下清除毒瘡又不是什麼難事,細心而已。”這種捧殺,在御醫院也是常有的事。他家世代行醫,深知同行之間的紅眼病最是可怕。他自請隨燕王出行,也是想躲開一些是非。
“方神醫,我這傷究竟幾天能愈合?”趙栩笑了笑,這小醫官有時話都說不清楚,腦子倒很清楚。
他這一笑,璀璨不能直視,浴后的肌膚更是熠熠生光。方紹樸登時結巴起來:“殿、殿下要是能好、好、好好地坐臥休息,十、十多天也能長好,但、但三個月、月內不、不能用力,會裂!”
趙栩這幾天早就習慣了他時不時要口吃一番,收了笑問:“你去蘇相府上看過蘇娘子的箭傷。
她那個幾時能好?”
方紹樸想了想:“好不了。”
看到趙栩的眼神,方紹樸定了定神,收拾起器具紗布來:“殿下您這是普通弓箭,射在手臂上,入肉三分。她是被三停箭射穿,三停箭!射穿!”他比了個長度,點了點關節處:“射穿這麼長,位置也不好,右肩筋脈盡毀。幸虧失血還不算多,不然救不了。現在保住命,但右手臂是肯定沒法用了,如果好好將養,一年半載后或許能自行舉箸。”
趙栩皺起眉頭來。三停箭的殺傷力之大,他當然知道,卻沒想到蘇昕傷得這麼嚴重。他不知道蘇昕是為了陳太初而中箭的,不免又深深自責起來。自己一己私念結了桃源社,卻惹出了這許多事。那夜,他開導阿妧的話,也是說給自己聽的。道理他都懂,前路他也會走,可終究還是心難安。
方紹樸他對蘇昕倒是印象很深刻,就算用了他特制的麻沸散,拔那樣的箭頭也是很恐怖的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背上的蝴蝶骨顫得比蝴蝶翅膀還厲害,卻咬著軟木只悶哼了幾聲,也不哭。他背起藥箱:“可憐的小娘子哦,快要說親了吧,現在——唉!”
趙栩一怔,更是愧疚,揮揮手:“等青州回去京城,你再定期去幫她看診吧,診金我來付。”
方紹樸愣了一愣,出門去了。蘇家、陳衙內、燕王殿下。他這是會收到三份診金的意思嗎?除了陳衙內,難道燕王殿下也對蘇家娘子有意思?不過他說完蘇娘子的病情后,好像陳衙內看起來更加難過一些。患難見真情,蘇娘子這傷,也未必就只是壞事。
太尉府里,暗夜無燈。陳太初枯坐在羅漢榻上,手中捏著從蘇昕肩上拔出的半段三停箭箭身。他也不知道為何要帶這箭回來。
那天,軍中醫官無人敢給一個弱質女孩兒拔除那麼深的三停箭,只敢先行止血。還是官家特地派了宮中的賽華佗方醫官來給蘇昕拔箭。他和蘇昉守在外間,卻沒有聽到蘇昕一聲哭喊,只有幾聲悶哼。倒是蘇昕娘親哭得厲害。
他沒有中過三停箭,卻也被箭射穿過。這攻城拔寨的利弩,就此毀了蘇昕的整條右手臂。
到他和蘇昉進去探視的時候,麻沸散的藥性還沒過,蘇昕竟然還睜著眼,還能說話。
她說:“娘,這次多虧了太初哥救了我。你們放心,我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她娘哭著謝他。他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蘇昉拉著他出去后,淡淡地說:“阿昕的意思,她的傷,和你無關,你不用管她。”
那天是他這麼多年第一次看清楚蘇昕的容貌。她撐著,就是為了說那句話吧,說話時是想要笑上一笑吧,但是太疼了,面容會有些扭曲。他拔過箭,就算有麻沸散,還是會疼。里面,很疼很疼。
原來蘇昕長得和蘇昉真的很相似,有些清冷,骨子里也一樣清高決絕。
和他無關?怎麼會無關呢?
他在檐下看到那盆還沒傾倒的血水,這斷箭在里面閃著陰冷的烏光,神使鬼差,他伸手取了出來。
屋內忽然亮了起來。魏氏點了燈,慢慢走到兒子身邊。
“你爹爹讓人從鞏義送了信回來。”魏氏將兩張草帖子輕輕放到案上,拍了拍陳太初的肩頭:“你想怎麼做,我們都答應。”
一張是孟家送來的草帖子。另一張,是她合好八字后,準備要回給孟家的細帖子,上頭已經列清了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