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毒,少藥,怪不得高似都查不出,怪不得阿玞時好時壞,怪不得他毫無所察。他和害死自己最心愛之人的兇手竟然做了近八年的夫妻,還生育了一個女兒!
阿玞!魂歸來兮!你回來!阿玞你回來啊,求你魂歸來兮!打我罵我唾棄我嘲笑我吧。
蘇瞻合上眼,渾身顫抖著跌坐至椅中:“是我害死了阿玞!我萬死難辭其咎。阿昉,是爹爹錯了。”
“爹爹縱橫朝堂,恐怕忽略了呂雉之妒,武后之毒……”四年前蘇昉還略帶稚氣的聲音在蘇瞻耳邊振聾發聵,似滾滾雷聲。
芳魂已渺,徒留悔恨。
蘇昉看著瞬間蒼老了許多的父親,強作鎮定的語氣掩不住他悲痛欲絕悔恨交加。他再看看依舊在癡笑的王瓔,哭泣的祖母,黯然道:“母親沉冤得雪,在天之靈恐怕也不愿看到蘇家因此蒙羞。阿昉也不愿母親的清名淪為坊間茶余飯后的談資。她既然已經瘋了,還是爹爹看著處置吧。我不打算報官。”
蘇昉深深行了一禮,昂首往外走去。母親的死因終于水落石出,害死她的人也已瘋癲。可是母親再也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父親他,此生也再也回不去了。他,蘇昉,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父親和那個妹妹。
淚水終于洶涌而出。蘇昉站在廊下,抬起頭,天上藍天依舊晴朗,白云依舊悠悠,廊下的畫眉鳥依舊婉轉吟唱著。
云就是云,泥就是泥。阿昉,挺直腰往前走,不要被泥里的人絆住。
好,娘,沒有什麼能絆住我。
我要去四川去眉州去青神。拿回外翁送給我的中巖書院,去找找那里究竟藏了什麼,讓那許多心懷叵測之輩不肯罷手。
我要去看看。外翁,你留下了什麼?
大門處的鞭炮響了起來。禮部官員和宮中天使到了。
百家巷蘇府敞開大門,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已然翻云覆雨,物是人非。
正堂上,被押走的王瓔,笑聲依然繞梁。蘇老夫人看著蘇瞻一步步走近,緩緩跪在自己膝邊,一雙多情溫柔眼中無盡悔恨。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兒子的鬢發,這幾年已經飛了星點寒霜。
“不怪你,和重。不怪你。”蘇老夫人低聲道:“你別太傷心了。事已至此,得好好和阿昉說清楚才是。娘知道你的,后宅陰私防不勝防,不怪你。”
蘇瞻木然搖頭:“不,娘,怪我,是我剛愎自用,是我偏信則暗,是我有眼無珠,是我自以為是,都是我的錯。我沒臉對阿昉,更沒臉死后去見阿玞,我當黃紙覆面,稻糠塞口,披發赤足——!”
蘇老夫人一把抱住他哭了起來:“你胡說什麼!你胡說什麼!阿玞一直愛你敬你助你幫襯你,怎會怪你!你好好的,和重,你要好好的!還有阿昉呢。”
章叔夜沉穩地聲音在屋外響起:“稟告相公,宮中又來了天使。官家急召您入宮。西夏兩浙路的兩份急報一個時辰前剛剛快馬送入都堂。”
蘇瞻挺直了腰,拍了拍母親的手臂:“兒子先進宮去。娘,家中還請您多看顧一些。”他撣了撣緋色公服微皺的下擺,理了理寬袖,往外而去。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苦。人皆有之。不缺他蘇瞻一個。苦海無邊,回頭無岸。如果這就是他蘇瞻的命,他受著,他只能受著。
第116章
九月底的趙夏之戰,傳來渭州大捷。
太尉陳青之子陳元初率領三千騎兵,從秦州突至,夜襲西夏大軍后營,一桿銀槍三進三出,殺入西夏中軍,連殺七將,重創夏乾帝本人。
西夏三天退兵一百里,梁皇后垂簾聽政,上書求和。十幾日后剩下的西夏五萬大軍已乖乖退回了韋州。官家大喜,召陳元初進京封賞。
十月中旬,陳元初入京當日,萬人空巷。他一身銀色軟甲,頸系紅巾,不戴頭盔,一頭烏黑長發隨意用一根紅布扎著,隨風而舞。一張無瑕的俊臉和他父親陳太尉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卻眼角含情,雙眸帶水,嘴角帶笑,春色無邊。汴京城的男女老少十幾年都沒見到過陳太尉和燕王殿下一絲笑容,哪里禁得起他這般春風撩人。不過幾霎,這支進京受封的秦鳳路兩百多員精兵強將,就差點被路邊紛紛投擲來的香包熏暈了。
陳元初來者不拒,甚至隨手解下身上紅色披風,策馬靠邊,笑著兜了一披風的女孩兒心意,倜儻風流得不行,有兩個小娘子激動得差點當場暈了過去。他還朝著小娘子們頻頻招手。
一條御街還沒走到州橋,太初社東閣社的小娘子們已經合在一起成立了元初社。陳元初前腳剛進宮,外頭那“汴京四美”的座次已經塵埃落定:陳元初、趙栩、陳太初、蘇昉四人,當以元初為魁首。官媒們更是紛紛摩拳擦掌,誓要拿下陳元初這門親事給自己長臉。
陳元初受封了四品上輕車都尉、秦鳳路禁軍副都指揮使。官家特地留他在汴京過完年再回秦州。
他跟那海邊颶風似的,幾天就把汴京城刮得一片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