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栩疑惑地側過臉盯著他。
章叔夜頗為狼狽,只看著趙栩白玉般的修長雙手,眨了眨眼,又看了看趙栩的手。
趙栩背上一寒,皺起眉頭,甩了甩自己的手,又覆上袖子蓋上不給章叔夜看,才覺得沒那麼難受了:“只憑班主一面之詞,恐怕難以斷定這就是阮玉郎。此人心機極深,善于藏匿,竟然這麼容易死在蔡濤手上,有點難以置信。”
他們幾個連同陳元初都卯足了勁,不僅把這汴京城各行各業都翻了個底朝天,福建、西北、榷場,只要有線索的地方,更不知道派出了多少人,蘇瞻、陳青和孟在鼎力支持他們,私下派給桃源社好幾百可用之人。只這許多人盯著的商家、彩帛鋪就超過五十家,每日整理的線索也上百條。如今突然輕飄飄地發現這個敵人死在這里,這樣的死法,不禁都有種千鈞之力打了一個空的失落感。
奈何人證、物證俱全,大理寺和刑部恐怕不可能不結案。
蘇昉站在那被指認為阮玉郎的尸體前,緩緩舒出了一口長氣。田莊的翁翁、婆婆,三十多位忠仆的英靈終于能夠安息。
趙栩和陳太初無奈地看著對方。接下來這許多人該收回來還是繼續鋪在外頭,也是難事。心存懷疑還要不要繼續防備?長輩們借給他們的人手又當如何調配。
“防人之心不可無嘛。”陳元初從懷里掏出幾顆糖,囫圇放入口中嚼了起來:“你們那些人,也該好好練練手,能賺錢的賺錢,能出力的出力。總不能老花六郎的錢。六郎賣字賣畫做生意再厲害,也架不住這麼個開銷法。”
趙栩和陳太初都笑了。前幾天陳元初還給了趙栩不少錢,是他這次入京帶來的兩車皮子,賣了個好價錢。
陳元初眨眨眼:“至于爹爹、蘇相還有表叔那些人呢,不花你們錢的,就繼續用著。花錢的,就趕緊還給他們。”他忽地話鋒一轉:“今日過節,我還要陪著娘去接蘇家孟家的妹妹們往相國寺燒香,忙得很,就不和你們一道陪死人了。走走走,阿昉,咱們一起先走。”
他扯著蘇昉,風一般地卷了出去,留下一句話:“哎——你們倆別來啊,別擋著我相媳婦!”
趙栩和陳太初愣了愣,才反應過來。
蘇家、孟家的妹妹們?別擋著他相媳婦?
明明是寒冬,卻被陳元初撩撥得似春日的汴京城里,有抵抗得住陳元初的小娘子嗎?
外面已經站了一天的開封府官員們、刑部、大理寺及各部的辦差人員,終于在日落前等到了燕王殿下的一聲令下。眾人有條不紊地開始往外搬尸體,給這院子團團貼上開封府的封條,灑石灰,清水沖洗,四周坊巷貼上安民告示。
兩浙路謀反案、蔡佑貪腐案、玉郎班謀逆案、西夏入侵。今夏開始的種種內憂外患,終于在冬至這一日偃旗息鼓,劃上了句點。
第118章
宣德樓前。從相國寺出來的九娘她們,由陳元初和蘇昉領著,到了齊國公府的看棚里時,文武百官、各國來使、宗室親王、各州朝貢使、汴京城知名的僧道、年長有德者,早已經被有司引入預設好的各個看棚。
等鞭聲傳來,宮樂聲大作,廣場上就都安靜了下來。不多時,樂聲停了,鐘聲響起,遠遠能看見御駕的黃傘登上御樓。
二府諸位相公分列兩班,恭立于官家身邊。
門下中書令高唱:“有赦立金雞!”廣場上,十幾丈的雞竿立了起來,高聳入云,上面的大木盤里放著萬眾矚目的金雞。那金雞嘴里銜著紅幡,寫著皇帝萬歲四個大字。木盤下面有四條粗繩索垂下來。
九娘她們跟著陳元初和蘇昉走出看棚外,正見到四個戴紅巾的禁軍沿著四條繩索往上爬去。宣德樓前瞬間萬人無聲。那四人身手敏捷,緣繩而上,有一人飛快地爬到了頂端,單手抓著繩索,雙腿一絞,騰空倒翻上去,搶先一步拿到了金雞嘴里的紅幡,在半空中晃蕩著,舉起紅幡高聲大呼“皇帝萬歲!”樓下百姓一片歡騰,跟著歡呼起來。“皇帝萬歲”響徹云霄。
六娘和蘇昕都是第一次見到常赦,雖然從書上看到過,卻想不到現場這麼壯觀轟動,都感嘆起來。
“若是元初大哥去爬那繩索,肯定能拔個頭籌,還能得個銀碗呢。”六娘笑道。
“我看不行。”蘇昕調皮地眨眨眼。
其他人都轉過頭看她,陳元初也“咦”了一聲。
蘇昕一本正經地看著陳元初:“元初大哥爬到一半,恐怕就會被漫天飛來的香包雨給砸下來,哪里來得及去搶紅幡?”
眾人想著那情形,都不禁大笑起來。陳元初從懷里掏出一顆乳糖,拆了米紙,隨手當暗器丟進蘇昕笑著的嘴里:“丫頭!吃了我的糖,記得下回嘴軟一些甜一些!”
蘇昕一嗆,笑得咳嗽起來。陳元初不免又被魏氏訓了幾句。杜氏忙著給蘇昕拍背,也笑得不行。
九娘低聲問起蘇昉年后要回四川的事,自從那次十七娘瘋了后,九娘還沒機會和蘇昉好好說說話,每次探望蘇昕,看他神色,知道他已經放下了心結,又擔心他會放不下中巖書院和長房嫡系隱藏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