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瑞笑著應了。
眾人待法瑞出去了,又聽老夫人和呂氏商量了一番浴佛節的事,見孟忠厚哈欠連連,小手直抹眼睛,梁老夫人趕緊讓她們各自告退回房歇息。
四娘重回到聽香閣東暖閣,見房里房外一切照舊,打掃得干干凈凈,邊幾上的汝窯長頸瓶里還斜斜插了兩枝含苞的榴花。
侍女見她伸手撫上榴花,笑道:“這是郎君特意吩咐奴去擷芳園剪的,說是添些喜氣。”
“何喜之有?”四娘淡淡地問,手指一捻,采下一朵花苞來。
侍女一怔,小心翼翼地屈膝道:“恭喜四娘子親事定下來了啊。”
四娘的貼身女使翠芝一聽四娘的口氣,趕緊讓侍女們都出去:“好了,話這麼多作甚,快去把四娘子外間的箱籠收拾好。”
屋子里靜了下來,翠芝上來扶四娘:“四娘子,凈房里已經備好了水,您沐浴了早點歇息吧。”
四娘兩指搓動,那花苞揉成了碎泥,落在邊幾上。她看看指間殘余的榴紅,默默放在唇邊抹了抹,轉過頭問翠芝:“這樣氣色有沒有好一些?”
翠芝見她雪白瓜子臉上染了這一抹紅,如女鬼般艷麗,不敢多看,垂首點了點頭:“四娘子,奴方才查點過了,胭脂水粉首飾衣裳都按往年慣例新添了,沒有短少。”
四娘笑了笑:“我都快嫁去程家了,她怎麼能讓娘家人笑話這些事呢?”她頓了頓,輕聲道:“爹爹可指望著我好好地做程家主母呢。”
木樨院里,程氏在榻上看賬本,聽著孟建說今日在吏部的見聞,冷笑道:“那起子勢利眼,難道不知道你是宰相的表妹夫?”
孟建嘆了口氣,端起茶盞:“唉,你在后宅,不知道外頭的難處。可你自己表哥的脾氣,你總該知道吧。三駙馬,曉得不?帽子田家的嫡長孫,原本掛了個右班殿直的名頭,上個月不知道走了呂相還是誰的門路,得了個監汝州稅的好差事。前幾天給表哥直接給抹了。他還上書,說宗室配親于商賈,有失皇家體統,這等靠宗室姻親做官的,人數眾多,無才無能,實在不利于吏治整頓!”
程氏皺起眉:“難道你大哥二哥他們,也和你一樣這般被輕待?”
孟建臉一紅:“大哥二哥,倒不曾去等消息。”
程氏重重地放下賬本:“那你作甚要去受那閑氣?家中又不缺你那點子俸祿,還不夠買胭脂水粉的,何必去看人臉色?過些天去靜華寺,我和阿昉提一提,讓他回去問一問表哥,好過咱們開口。你看看,阿昉剛回來,阿昕前些天就送了帖子來,初十請阿妧去莊子上給阿昉接風呢。阿妧和阿嬋今日還同我說了,要帶上阿姍一起去。”
孟建喃喃道:“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能就此放棄仕途吧,我也不能在家里做個閑漢,靠這個五品爵位,豈不坐吃山空?對了,阿嫻在廟里那麼清苦,不如你和她們說,帶上阿嫻一起去?”
程氏啪地一聲,將賬本合起來,推給他:“閑?!你從山上回來這些天也該好好理理這些事,外頭的鋪子莊子,我婦道人家守著重孝,怎麼管?還不是他們說多少就是多少?你有空替你的寶貝女兒買胭脂水粉挑花兒草兒,有空去吏部受氣,怎麼不去鋪子里莊子上好好看看?”
孟建接過賬本:“唉,我這才回來幾天,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若不是琴娘病得這麼厲害,我也不至于讓你把阿嫻接回來。既然回來了,沒跟她說就定了親事和婚期,我好好待她,也省得她再給你難堪——”
程氏冷笑道:“我還怕什麼難堪要什麼名聲?你還要我怎麼好好說話?你倒說說看,我當年幾時說過要她熱孝里嫁人了?她敢這般當眾胡謅給我沒臉,給孟家沒臉,仗的是什麼?她有種怎麼不再撞一下坐實了我逼死庶女的罪名?還有你那親親的表妹,日日心疼頭疼得厲害。許大夫看了半年也看不出個什麼病,怎麼?可要請個御醫官來?”
孟建又急又氣,十幾年從來就說不過程氏,憋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你要沒那樣說過,阿嫻怎會想要死呢?琴娘好好的,沒有病,又怎麼能瘦成那樣?”
程氏定定地看著眼前人,看得孟建都起了雞皮疙瘩。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孟建心虛地說道。
一股寒氣從腳慢慢升上來,程氏細細看著孟建,結廬守孝,不沾葷腥,這兩年多他清瘦了不少,可這腦子卻依然是個蓮蓬頭。她朝一旁的茶盞伸出手,孟建立刻端起茶盞,遠遠地擱了開來:“別——”
程氏緩緩道:“我嘴里干得很,喝口水,你怕什麼?”
孟建尷尬地將茶盞遞給她。程氏接過來低頭喝了一口。孟建剛松了口氣,不防程氏迎面一口茶就噴了他一頭一臉。
孟建驚呼了一聲,嚇了一跳,下榻就要大喊。程氏已將手中茶盞里的茶全潑在他臉上:“你有臉就同我去翠微堂說道說道!你一個漢子,竟和那小婦養的一般見識!呸!我都替你臊得慌!我只當那東暖閣東小院的兩個蹄子姓阮,卻忘記你也是姓阮的生的!走!你不要臉我還要什麼臉?現在就去翠微堂,喊上你哥哥嫂嫂們,當著娘的面扯個明白!那和離書當年在表哥家我就該逼著你寫的!沒的白白耽擱了我三年!全怪我自己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