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宮女端了水進來:“寺里的主持說了,縣君冤魂不散,做了法事,定能回歸肉身所在的地方,若有什麼冤屈,住持大師好像有法子能讓她說出來。”
四娘挽起袖子,露出玉臂嘆了口氣:“靜華寺竟然也行這等神鬼之事。”她可不信。
宮女點了點頭:“崇王殿下和越國公主都去昭華縣君娘親的住處等著了。您早點安歇,有事喚我們。”
四娘看了看室內,只有一張鋪好了被褥的床,腳踏上卻都沒有被褥。她皺了皺眉頭:“你們沒人留在這里服侍值夜嗎?”
兩個宮女眉眼間都露出一絲詫異,福了一福,搖頭道:“公主不曾特意交待。此地有內侍和上夜宮女在院子里輪值呢。我們就睡在您東面的寮房。”
四娘臉一紅,知道對方心里大概會抱怨自己輕狂傲慢不知分寸,默然點了點頭,眼睜睜看著她們在窗下長案上留了燭火,點了安息香,退了出去。屋內寂然無聲。不知為何她背上有些發寒,疾步走到門口,側耳傾聽了一會兒。院子里是有內侍往返的腳步聲,隔著門縫,也能見到外頭的燈籠光。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案前,看著燭光盈盈,想了想,還是沒有吹滅蠟燭,又輕手輕腳地上了床。
寺里的被褥沉重,是她熟悉的那股潮濕的感覺,怎麼晾曬也沒用,總覺得發霉了,裸露在外的肌膚觸碰到床單,就有黏糊糊的濕意,令她有些惡心。她剛被流放到這里來時,天還很冷,每天都讓女使和婆子捧著熏香爐熏,可是睡前熏得有少些香味,睡到半夜還是會覺得有冰山壓在身上。
后來香很快就用完了,府里也不再送來,再后來她慢慢也就麻木了。
宮女們點的大概是宮里的安息香,聞著十分舒服。她竟有種已不在靜華寺的錯覺。半冷不熱地躺了一會,四娘心里頭還是不安,又不愿多想,似夢非夢地合著眼,有些恍恍惚惚的。
外頭隱隱傳來史氏傷心欲絕的哭喊:“阿昕——歸來!——阿昕歸來——阿昕歸來啊——!”聞者心碎,一眾女眷的哭泣聲也隨風飄來。
真是可憐。四娘睜開眼,燭火也暗了下去。她嘆了口氣,眼角也有些濕潤。雖然蘇昕從來看不上她,也總好過九娘那樣完全不在意她,總是一副不和她計較的神情,清高孤傲明明刻在骨子里,還要假裝姐妹情深。聽宮女們說蘇昕是被掐死的,真是可怕。她給程之才的五石散怕是給多了,看起來很瘦弱的程之才竟然掐得死蘇昕?四娘忍不住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打了個寒顫,要是換成九娘出事,林姨娘大概要哭死了,還有趙栩和陳太初又會怎樣?
蘇昕,你要是陰魂不散,你就去找九娘啊。誰讓你是替她死的?四娘翻了個身,將被子拉上了一些。她只是要壞了九娘的閨譽,讓她嫁不成陳太初而已,可沒想過害死誰。
她就是想知道,九娘沒了清白,被送去女真四太子身邊后,還能不能掛著那張偽君子的臉,她會不會哭?會不會求死?還是會說一堆正氣凜然的話讓四太子羞愧欲死?想著就讓她痛快!
四娘在床上翻來覆去,長長舒出口氣。她沒有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她就是為自己出氣為自己打算而已。如今可惜的是程家和蘇家徹底翻臉,她恐怕不能嫁給程之才拿捏他一輩子了。想到程之才萬一死在陳太初手中,陳太初最少也是流放之罪。四娘不禁睜開眼,又翻了個身,看向那窗下的燭火,說不出的悵然若失,心痛得還是那麼厲害。
她伸手抹去面上的淚水,她再也不會為陳太初哭了。她若哭著抱了程之才的靈牌嫁去程家也許更好,似乎這樣也對得起陳太初,還能博得賢名,更不用說程之才名下那一大筆錢財,將來找一個好掌控的過繼子就是。
窗下的燭火忽地搖了幾搖。四娘悚然一驚,縮了縮,仔細聽,院子里方才的值夜人走動的腳步聲也沒了,屋里靜得可怕。
窗子忽地緩緩開了半扇,燭火又搖了搖,滅了。四娘頭皮一陣發麻。會是蘇昕的魂魄嗎?不不不,神鬼之說,報應之說,舅舅說過都是愚弄蠢人的把戲。可她身不由己,還是看向那窗口,立刻呻吟了一聲,閉上了眼,蒙上了被子。
一個長發垂落的背影,月光下似乎背對著她浮著,像掛在窗子上,又像是飄蕩著,那衣裳是蘇昕今日去后山時穿的窄袖水清右衽短褙子,她不會記錯的。
四周依舊寂靜無聲,四娘咬著牙躲在被中想喊人,卻牙齒格格發抖,怎麼也出不了聲。她不怕!她沒想過害蘇昕!她該去找九娘!
窗口傳來一聲嘆息,很嘶啞。
“真疼。”
她真的是被掐死的。四娘胡思亂想著,終于喊了一聲:“蘇昕!不關我的事!”
“是你。”
聲音聽起來很難受。
“不是我!是程之才,是程之才!”
“他說是你。”
“不是!不是!他胡說!”四娘聽見牙關打顫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