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笑意,才能掩飾住他心底多麼恨多麼痛多麼怕。這樣的笑意,才能幫他活下去。
蘇瞻長嘆一聲,和張子厚對視了一眼又各自轉開了眼。
趙栩拼命壓抑著自己要一掌擊斃趙瑜的惡念。一時不慎,追悔莫及!
他和定王所知道的過往,竟然缺了最要緊的環節,他們只知道是郭氏有心勾引官家,只知道官家也情不自禁心儀郭氏,才激怒太后,導致她被逼出家瑤華宮。若能早知道這樣的隱情,他怎麼也不會認為趙瑜能放下。若是自己的娘親——趙栩想都不敢想!怪不得他知道哪幾句話最容易令官家心軟!
諸位相公們各自環顧殿內,無人出聲,他們看著一貫公正嚴明母儀天下的太后似乎快支撐不住了,瑟瑟發抖。定王閉著眼似乎就能充耳不聞。吳王趙棣目瞪口呆。燕王看起來要殺人。這是陛下的家事,宗室的事。他們做臣工的,不好說,沒法說,而且聽完這些,還能怎麼說?!陛下已駕崩,崇王已認罪。他們無人可勸諫,毒殺案也無需再查。
趙瑜嘆了口氣:“對了,娘娘,您何時放過我們母子了?我十歲時,被那幾個狗賊帶到上京郊外的山上,那雪真大啊,他們把扔我在雪地里,自行走了。那雪,一腳踩下去,沒過膝蓋。后來我根本沒力氣拔出自己的腿,只能站在那里,等著被活活凍死。是我大哥趙玨找到了我。他帶著我,找到那幾個人。他的幾個書僮一眨眼就殺了他們。”
他盯著顫抖不已的高太后:“他們的樸刀,鋒利得很,先砍腿,再砍手,最后是頭。
跟切菜一樣,整整齊齊。我看著他們幾個的血嘩地噴出來。”他轉向蘇瞻:“那血濺在厚雪之上,瞬間被吸干。可被砍斷的殘肢,會一直流血,我看著那畜生們的血滿滿匯聚在一起,滲入雪地里,慢慢滲開來。蘇相博覽群書,竟會相信合血法?”
趙瑜笑起來:“看,為了我娘,大哥待我再好,我還是只能殺了他。我想讓娘娘您也試試生離死別,眼看著大哥把江山交給六郎。您最厭惡六郎母子了,您看看,六郎是不是外形神韻都極似我娘?您會不會氣得吃不下睡不著又無可奈何?我想想就覺得高興啊。唉,真是可惜啊。這麼痛快的事眼看又不成了。”
蘇瞻吸了口氣:“吳王殿下,快些扶住娘娘吧。崇王,為何你聽了吳王殿下和張理少所說燕王身世一事,又改了注意?”
趙瑜的笑容淡了下去,看著蘇瞻:“聽說高似原來是跟隨蘇相的?”
“不錯。”蘇瞻淡然道。
趙瑜憐憫地看向趙栩:“我雖然恨大哥恨娘娘,可我畢竟姓趙,是成宗之子,趙家宗室,家丑和家仇,都是趙家的事。可偏偏牽涉到高似,就不行!”他一字一字地道:“因為高似不姓高,姓耶律,名似。他是契丹權相耶律興的孫兒!”
“你——你說什麼?!”蘇瞻一直鎮靜的聲音帶了顫意,急急追問道。
趙栩深深吸了口氣,趙瑜你說什麼!!高似是耶律似?!契丹人?
趙瑜娓娓道來:“當年蔡佑將耶律興一家七十多人捉拿送回契丹,耶律似的生母因是被俘的女真族貴女,他在耶律家一直被當成半個奴仆,才成了唯一的漏網之魚。”
蘇瞻腦中轟然一聲,臉上滾燙起來。他不看四周,也覺得周圍的人都看向了自己。雖然契丹和大趙是同盟兄弟之國,可他竟然絲毫不知道高似的底細,還想方設法把他從浮玉殿案里撈了出來。一旦被彈劾,他也只有引咎辭官一條路。
高似在浮玉殿殺死的帶御器械也是契丹人,是契丹歸明人,難道是因為他的真實身份被窺破了?高似引薦女真部,幫女真攻打契丹渤海部,是不是為了報家仇?崇王又怎麼會知道得這麼多?難道高似那次北上后回了契丹?蘇瞻腦中走馬燈一樣轉過千萬個念頭,背后也似有萬千根芒刺不停地扎著。隱隱約約,一個更可怕的念頭浮了上來,他不敢再想下去。
趙棣喊道:“娘娘!趙栩可能是契丹人的血脈!怎麼可以繼承我大趙的帝位——”沒說完就趕緊躲到高太后的另一側,膽怯地看向一臉寒霜的陳青。
定王喝道:“胡說八道!無憑無據豈構陷宮妃和皇子!”
樞密院朱使相皺眉問道:“張理少斷案無數,大理寺可用過絕非骨肉之親的兩個人試試合血法?”
張子厚陰沉地瞇起雙眼:“未曾。”
趙棣振奮起來,如果任何人的血滴入水中都能溶在一起,也就是說合血法不能證明趙栩是爹爹的親生兒子。有什麼蠢蠢欲動起來,他呼吸漸粗,緊張地看向高太后。
高太后聲音微微顫抖:“趙瑜既已供認毒殺陛下,先將他拿下!六郎的事,皇叔!諸位相公,一定要驗個清楚明白!”
定王皺起眉頭。
“六郎,是我對不住你。
我原是盼著你快些即位,再去陪我娘——”
趙瑜忽地嗆咳了兩下,抬手用紈扇遮住了自己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