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表哥出了事,虧得有玉真在。結果玉真不久竟然也出了事!我們知道得雖然晚了一些,可幸好宮里的尚宮和女使內侍,也有不少人是潛邸時就跟隨姑母的,對表哥忠心耿耿,她們費盡力氣才保住了玉郎的命。曹氏怕事情敗露,竟將他偷偷送出了宮。我們找了大半年,才找到玉郎。”她想起往事渾身發抖,干嘔了兩聲,才慢慢側頭轉向定王,毫無焦點的眼中全是淚水:“殿下怕不知道那曹氏有多惡毒,玉郎才是個四歲的孩子!——那些賊人縱被孟山定千刀萬剮,也死不足惜!”
定王打了個寒顫,那種身上散發著腐臭老朽味道的老內侍——他不愿再想,合了合眼,低聲道:“原來是你和孟山定救了他……”
“只是可惜那份罪證剛送到姑父手里,就被入內內侍省的眼線稟告了曹氏。”阮婆婆嘆了口氣:“曹氏得了報應,她兒子魏王雖然做了成宗皇帝,也是不得好死的。這仇也算報了。可是玉郎他放不下啊。他還在恨,誰都恨——可你們要是想拿我威脅玉郎,我老婆子寧愿一死。就是定王殿下,當年您和表哥們也是一起長大的,請給大郎這孩子一條生路吧。這都隔了多少代人了,放過他吧。”
定王默然不語,看向趙栩。
趙栩無奈地看著定王,難道他像是會殺戮婦孺之人?他不過要用她們一老一小,把阮玉郎引出來而已。
趙栩嘆了口氣:“婆婆你如實回答我問的話,我就替皇太叔翁應承你,趙元永不會有事。”
阮婆婆趕緊點了點頭:“好好好,你問。
但凡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可我真不知道玉郎在哪里!眉娘又會在哪里!我瞎了好些年了,都是燕素鶯素在照顧我。”她臉上顯出緊張的神情。
趙栩輕聲道:“我不問那個,就想知道些當年的舊事。婆婆你既然是郭皇后的侄女,為何變成了阮婆婆?阮玉郎之母阮玉真,究竟是不是和阮眉娘一樣,同是孟山定的表妹?您這個阮姓,和阮玉真阮眉娘是不是同一家?還有,你,可認得孟山定的發妻陳氏?”趙栩問到最后一句的時候,心陡然懸了起來。
阮婆婆想了想:“說來話長。當年我八歲出宮,十六歲嫁給了陳留阮氏,自然就成了阮家的人。那時曹氏才做了三年皇后,大表哥已經瘋了兩年,二表哥剛被冊立為皇太子,時不時還能偷偷溜出宮到翰林巷孟家和我們見見面。”她頓了頓,有些哽咽:“孟山定三兄弟的娘親阮氏,是我夫君的姑母。孟山定和我夫君是姑表兄弟,原先同在表哥身邊當差,因為我,自然也都成了我表哥的親戚,和表哥也就更親近了。”
趙栩屏息等著,托著腮的手掌變成了拳頭。
“陳留阮氏?可是出過建安七子阮步兵的陳留阮氏一族?”定王站起身來,走近了阮婆婆,默默看了她片刻:“成宗駕崩時,侍衛親軍步軍司副都指揮使阮思宗謀逆逼宮,他是——?”
阮婆婆無神的眼中落下滾滾熱淚:“不錯,他便是我郭瓏梧的夫君!他要為我表哥和玉郎討回公道,才和孟山定相約里應外合起事!只因孟二郎,才害得——”她提起幾十年前的舊事,不免激動起來,連連喘氣。
定王的背越發駝了。這件事他記得。孟二郎護駕有功,為救年幼的官家趙璟捐軀。孟三郎又為救孟二郎而死。最后孟山定臨陣倒戈,誘阮思宗入福寧殿,生擒之,就是這樣,宮中也血流成河,死傷近千人。孟山定雖然戴罪立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保住了孟家,卻成了一個廢人。阮思宗謀逆,斬首示眾。父子年齡在十六歲以上的絞殺。十五歲以下的兒子,母女妻妾,兒子的妻妾,同祖父的兄弟姊妹,部曲資財田宅一并沒官。當年他是監斬官,阮思宗毫無悔意,不肯跪下,是被打碎了膝蓋壓于地上斬首的。
“冤冤相報何時了。”定王嘆了口氣。孰是孰非,在成王敗寇前面,已經毫無意義。
第181章
燭火搖曳,阮婆婆轉向趙元永,嘆息道:“是啊,冤冤相報何時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勸玉郎放下算了,他不肯。若他再死了,大郎這輩子又毀了。”她握住趙元永的手:“大郎,若你能活著,聽婆婆的話,不要管這些了啊,乖孩子,聽話。這世間,哪有什麼公道,只有甘心不甘心。”
“公道世間唯白發,貴人頭上不曾饒。”定王嘆息道:“成王敗寇,愿賭服輸。你能想開也是好的。趙璟被趙瑜毒死了,趙瑜也自盡了。算上我大哥大嫂,曹后成宗,玉真她們,三代人了,如有一個人肯放下屠刀,也不至于搭進這許多條命。”
趙元永抱緊了阮婆婆,含淚倔強地看著定王,又看看趙栩,咬著牙,無聲地說了三個字:“憑什麼?”又拭了把淚低下了頭。
趙栩嘆了口氣:“婆婆,你夫君謀逆,阮家自然家破人亡。
阮玉真后來應該不只是為了元禧太子和阮玉郎報仇吧?還為了阮家?”
阮婆婆苦笑道:“眉娘是我夫君的堂妹,她恨透了孟家,恨透了孟山定,為了不被株連只能嫁給他,又一心想要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