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沒開口。
阮玉郎試了幾個音,看著院墻邊榴花勝火,笑道:“天下人,不是聾子,就是瞎子。”
他看著小五一臉的拜服,嘆道:“這天下人,只信兩句話。一句,是朝廷說的,朝廷說什麼就是什麼。一句呢,是旁人說的,眾人說什麼就是什麼。至于他們自己,看不清也聽不見。那讀了些書的迂腐之人更甚,尤其會推波助瀾,還自以為耳聰目明。眼下,是要用天下人的時候了。”
小五若有所思,郎君胸懷天下,必然是有他的道理,他只管去做就對了。忽地聽到后邊穿來急急腳步聲,小五笑了:“大郎急著來拜見郎君了。”
阮玉郎面上露出柔和之色,側過身來。
趙元永急匆匆地奔了過來,濕漉漉的長發在身后甩下一連串水珠,匆匆行了禮,站到阮玉郎身前,看了小五一眼,咬了咬牙,大聲問道:“爹爹!你沒有勾結西夏人打我們自己!對不對?”
第197章
夕陽越過粉墻,透過榴花,流連忘返在廊下,輕撫在趙元永小小的精致面孔上,他沐浴后的臉容緋紅,玉瓷般的肌膚上一層細細絨毛,被夕陽染成金色,瞳孔中似乎也泛起了一片金色海洋。
阮玉郎細細看著他,柔聲道:“大郎瘦了許多啊,多虧有你照顧婆婆,我家大郎長大了,可生氣爹爹不曾去救你們?”他微微笑了起來,帶著些歉意,眼角的細紋皺了起來,眼波浟湙瀲滟,朝大郎伸出手:“來。”
趙元永小胸脯劇烈起伏了片刻,眼中漸漸濕了,猛地撲進阮玉郎懷里,小手緊緊摟住他的腰,死死揪著他的道袍,背脊抽搐著,哽咽道:“我不怪爹爹,爹爹不能來。”
阮玉郎輕撫著他濕漉漉的長發,眼中閃過一絲異彩,柔聲道:“不要緊,你看著啊,過些日子,那些人個個生不如死,悔不當初。”
趙元永在他懷中僵了僵,片刻后才悶聲問:“爹爹,我們才是好人對不對?我們拿回自己的東西,給翁翁、太翁翁、婆婆一家人報仇,天經地義對不對?”
阮玉郎的手停了一瞬:“自然如此。”
趙元永慢慢松開他,整了整衣裳,跪坐在他面前,仰起小臉:“爹爹,你會和西夏女真一起打大趙嗎?會讓百姓受苦嗎?”
阮玉郎深深地看著他,似乎要將他心里那不該有的萌芽拔除。他淡然道:“大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西夏和女真,沒有爹爹也會攻打大趙。”他伸出手中的洞簫,指向院墻邊的榴花:“蜜蜂總要采蜜,虎狼總要進擊,擋不住。我們能做的,是利用他們得到最大的利益。當年秦國一統天下,也是如此。等我們拿回這江山,總有一日也會再和西夏女真為敵,弱肉強食,天道輪回,沒有是非好壞善惡之分。”
趙元永看著爹爹,覺得爹爹說得沒錯,可是九娘那些話依然在心中徘徊不去。真的沒有是非好壞善惡之分嗎?學堂里的先生、同窗,那些個慈祥笑容的翁翁婆婆,賣香引子的貨郎夫妻,沒有好壞善惡之分嗎?
阮玉郎不經意地問:“大郎聽誰說起西夏女真一事的?趙栩?”
趙元永低下了頭:“不是,是那個長得極美的姐姐。”他抬起眼猶豫了一下:“那年看完大象雜技,我要撞沒撞上的那個姐姐。她——還記得我!”
阮玉郎看了他一眼,輕輕舒了一口氣:“過目不忘,孟氏九娘?她還說什麼了?”
趙元永聲音更低了:“是她要六哥放我們走的,還讓我別怪你不去找我們。還有——”他細細將那夜九娘問阮婆婆的話都說了。
阮玉郎認真側耳聆聽,時不時問上幾句,面上浮起一抹詭異的笑容,他轉頭看向那落日余暉。她竟然知道飛鳳玉璜?還打聽小郭氏的往事?知道小郭氏藏在青神改姓童?還打聽自己救過王玞的事?
“我九妹她自幼聰慧過人,過目不忘......”
他突然大笑起來,趙元永怔怔地看著他。
阮玉郎笑著搖頭:“我竟然疏忽大意了,趙栩和張子厚的智囊,應該是她才是。靜華寺那夜我就該想到的,趙瑜一定是不得已才跟著她回京的。原來是她啊,怪不得總那麼不順利。”
原來是你啊,九娘,你做得真好,可你這就做得不對了。阮玉郎笑得越發歡暢起來。一飲一啄,自有天定。就是不知道那取了趙璟性命的玉璜,現在何處了。
他從寬袖中掏出一些已經封好的信箋,擲向小五:“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讓他們都動起來吧。那封了紅蠟的送給趙檀。”
小五躬身應了。
阮玉郎笑道:“等解決了趙栩,記得將孟九娘接來家里,切莫傷了她。”他長身而起,在廊下看著天盡頭浮云盡染緩緩飄過,白云蒼狗,世事變幻無常,誰可料?雄豪亦有流年恨,況是離魂易黯然。
第二日一早常朝,禮院宣布:先帝小祥,百官除頭冠、方裙、大袖,改戴布四腳幞頭、直領布衣,系藍腰绖,著布褲。
上朝的百官心里嘀咕的是,昨日大起居,太皇太后來了,太后沒來。
今日常朝,太后來了,太皇太后又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