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夫人點頭道:“甚好,你早些訂上三條船,等二郎辦了滿月洗兒會,六月十五是個吉日,除了留京的,都隨我南下罷。”
呂氏趕緊應了,眾人心里雖也都早就有了準備,聽到出發的日程已定,不免都感慨萬千,一時翠微堂里就靜了下來。
等眾人依次告退,九娘親了親眼皮都抬不起來的孟忠厚好幾口,才把他放到乳母懷中,要跟著程氏七娘回木樨院。
孟在卻開口道:“阿妧留一留,大伯有話同你說。”指了指自己身旁,侍女趕緊將繡墩搬了過去。
九娘一怔,對孟建和程氏行了禮,轉身到繡墩上坐了。
程氏看了欲言又止的孟建一眼,拖了他就走:“那些個宮里朝中的事,你不用管!”還有一個月就要走,她手中的產業還有許多要處置,又不想都留給孟建打理,怕再出幺蛾子,還有七娘的親事看來要等去了南邊才能再找。團團亂剪不斷理不清,樁樁件件都要商量呢。
堂上伺候的眾人被孟在遣了出去,梁老夫人還在摩挲著數珠,口中念著《往生咒》。
“六郎近日在做什麼?你可知道?”孟在單刀直入地問九娘。
九娘輕輕搖頭道:“六哥好幾日沒有音信了,我告訴二嬸的都是從這幾日的皇榜推斷的。大伯,出什麼事了?”
孟在頓了頓,看向上首的老夫人:“明日或后日,我就要調回殿前司任都點檢。”
梁老夫人手中一停,睜開眼看向孟在。
九娘蹙眉問道:“殿前司都點檢,似乎沒聽說過有這個職官?”如果是趙栩的安排,說明他懷疑阮玉郎要對趙梣下手甚至嫁禍給他,才要將孟在調回宮中整肅禁衛掌宿衛之事。
梁老夫人默然了片刻后沉聲道:“殿前司都點檢和副都點檢,均在都指揮使之上,入則侍衛殿陛,出則扈從乘輿,大禮則提點編排——伯易,大趙最后一位殿前司都點檢,是你爹爹。”孟山定當年以殿前司都點檢的身份,安排宮內成宗山陵宿衛。先帝登基后,裁撤了這兩個職官,使得殿前司和侍衛親軍一樣只有都指揮使統領,互相牽制。如今復設,眼看殿前司又要壓在侍衛親軍上面了。
孟在點了點頭:“母親,那夜柔儀殿,阿妧也在,伯易就不避開她直言了。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母親您一生對娘娘忠心耿耿,又不忘顧念孟家上下,伯易對您不敢有怨言。但無論在私在公,伯易和孟家都只能也只會站在六郎身后,吳王一豎子爾。下個月母親帶著家人去蘇州,就請好好頤養天年,享天倫之樂吧。”他頓了頓:“您放心,六娘是我孟家人,我會護著她的。”
梁老夫人凝目看著他,這位孟山定和陳氏的兒子,她盡心照顧了好些年的孟家嫡長子,不茍言笑,也不親近她,這些話大概是他這些年和自己說過的最多的話。她突然想起先帝山陵那夜,太皇太后死死拉著她的手,笑得滿臉是淚:“阿梁,你知道嗎?大郎竟然要打發我去西京賞花呢!”
“那夜——”梁老夫人翕了翕嘴唇,無需解釋,無可解釋:“家里的大事,你看著辦就好。”她看向門口,嘆息道:“伯易,你記住了,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的。不只是你,還有家里著許多兒郎們呢。”
孟在淡然道:“我和爹爹不同,有些事,我不會做。”
他骨子里的那一半陳家的血會沸。
九娘起身告退,孟在也站了起來。
退出翠微堂時,九娘看了一眼婆婆,見她又合起了眼,開始摩挲著手中的數珠。一旁的琉璃燈,將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有些扭曲,身邊沒了貞娘的婆婆,看起來這麼孤單。
院子里忽然傳來幾聲新蟬初唱,薰風拂處,綠槐搖動。
“大伯,婆婆她——”九娘看著廊下提著燈籠就要大步而行的孟在,輕嘆了一聲。
孟在慢了下來,橫過燈籠,看著月華下如水沈煙一般的少女,點了點頭:“阿妧,那夜你做得很好。大伯還沒謝過你。”
九娘抿唇微笑著搖搖頭。
孟在看看翠微堂:“你婆婆沒得選,卻還是定了南下。她先是孟梁氏,才再是太皇太后身邊的梁老夫人。她記得這個,我就依然敬重她。”
九娘點了點頭。
兩人正要離開,外面急匆匆來了位管事娘子,對孟在和九娘行了一禮:“郎君,去齊國公府報喜的兩位管事回來了,說齊國公府遭賊人放火,走水了!”
九娘心一沉,孟在鎮靜地吩咐:“將他們傳到外書房——不,傳到廣知堂去。”
管事娘子看了看翠微堂。孟在道:“不用勞煩老夫人了,你去傳人,再去稟報二夫人。”
管事娘子福了一福去了。
孟在轉頭問九娘:“你跟我去廣知堂,聽一聽。”彥弼這一輩里,文有彥卿,武有彥弼,原本不用他多費心。可大局已亂,家里以后恐怕只有靠阿妧才能應變。想起柔儀殿那夜種種,他提起燈籠:“走,看看阮玉郎又出了什麼花招。”
兩位管事進了廣知堂,一見是大郎君親自問話,眼風再掃過大郎君身后的水紋三折屏,趕緊恭恭敬敬站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