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還納悶,怎麼沒聽說過這家燒哥窯燒得這般好,現在才明白。
胸口那根紅繩掛著的小牙,明明是她自己的,卻像烙鐵一樣滾燙,時時提醒她想起那夜趙栩的話。
元旭匹帛行,他的私庫、私兵,都交給了自己。他那樣的人,取了個這麼無趣的名字,還將元字放在旭字的前頭。
九娘手指從盤沿輕輕滑過,聽見玉簪進門的聲音,手指輕抬,拭去眼角清淚。從案幾上取了一本書垂頭看了起來。
玉簪進來,將琉璃燈湊得離九娘近了一些,輕手輕腳地要去搬那盤子,九娘子不愛濃香,夜里這梔子花的甜香聞著太濃了一些。
“放著吧。”九娘頭未抬,輕聲道。
玉簪一怔,福了一福,去里間鋪床,聽著九娘子聲音有些悶,雖說入了夏,夜里還是有些涼,她從柜子里又取了條薄薄絲被。
到了半夜,九娘半夢半醒,恍恍惚惚間,只覺得日光矅矅。
“阿玞快跑——!”
她有些模糊茫然,可她依然捏緊了魚叉,開始在溪水中狂奔,腳底被碎石劃傷,不覺得疼,只有急和怒,一直瘋狂燒到心底眼底。她跑上岸,農田里的地是硬的,燙的,燙得她的心就要炸開來。
她被揪住了頭發,頭皮劇痛,狠狠摔倒在滾燙的田地里,聽見衣裳撕裂的聲音,她毫不猶豫刺出了手中的魚叉。殺——!
血噴進她眼中。她看見血紅的太陽。
熱的血,似乎讓她滾燙的心好受了許多。她手中的魚叉被奪走,挨了一巴掌,她也不覺得痛,只有怒,她如果能變成猛獸,定要用獠牙和利爪撕碎這些連畜生都稱不上的人。
她暈過去了,卻聽得見,眼中還是一片血紅。她想撕碎一切,包括她自己。
六郎!趙栩——趙栩!你怎麼不來救我!她心底大喊,血沸騰得要爆裂!
忽然有別人的血灑在她身上,令她的狂躁稍微平靜下來。
“九娘啊,你做得很對,做得很好!”
他來了!六郎他來了。
九娘松了一口氣,她睜開眼。
一片紅色中,一雙桃花眼瀲滟蕩漾著靠近,在她額上輕輕吻了吻:“你和我是一樣的人啊。”
忽地一雙手扼住了她咽喉,那溫柔的聲音瞬間變得冰冷:“九娘,原來你和他們才是一樣的啊。”
“阮玉郎!——阮玉郎!”
九娘驚叫著坐了起來,昏暗里一身冷汗,大口地喘著氣,喉嚨干疼,腿腳麻得厲害,她想伸手摸一摸,手指也抖得不行。似乎那雙和趙栩極相似的眼睛,還在紙帳外頭看著她。九娘打了個寒顫,摸了摸滿是汗水的脖頸,又摸索到床邊的銀鈴,死命地搖了起來。
外間上夜的玉簪卻沒有回音。
九娘心中發寒,立刻摸出枕下的短劍,捏在手里,警惕地看看四周。
第205章
劍柄冰冷,一聲輕響,一泓秋水在暗夜里亮了起來,映出了九娘秀致的下頷。
似乎有衣袂輕拂過的聲音,九娘側耳傾聽,卻又靜悄悄的無聲息,她疑心是自己幻聽了,可暗室中有人在窺視自己的感覺那麼清晰。她雙腳一有知覺,就立刻下了地。
外頭傳來腳步聲,槅扇輕輕被人推開又關上。玉簪提著燈籠進了東暖閣,點亮了桌上的琉璃燈,低頭吹熄了燈籠紙罩里的燭火,輕輕放到靠墻的架子上,見那北邊的窗不知何時開了小半扇,她舉了琉璃燈,上前輕輕將窗關了,返身推開里間的門,轉過屏風,一呆,床上被褥凌亂,卻沒了人,放在瓷枕下的短劍,只有劍鞘隨意丟在如意紋腳踏上。
“九娘子?!”玉簪驚呼出聲。她猛然轉頭,見那山水紙帳后隱約有一個黑影。
“玉簪——!”九娘慢慢走了出來,渾身還在發抖。
玉簪嚇了一跳,放下燈去扶她,見她烏亮長發委地,褻衣散亂,燈下面頰赤紅,一雙杏眼汪了兩潭春水,額上密密麻麻的汗,兩鬢也濕了,黏著幾根散亂的發絲,半露的艷粉牡丹肚兜的頸帶松松垮垮掛在纖細鎖骨上頭,一眼能看到鎖骨窩里盛著豆大的汗珠,猶如春溪初雨正往下流淌。玉簪不敢再看眼前的巍峨險峰,趕緊將她扶到床邊坐下,垂眸道:“小娘子是魘著了?”卻見她一雙玉足踏在腳踏上,小巧腳趾如瓊珠玉潤,看得她不由自主地心驚肉跳,這幾年小娘子姿容更盛,奪人魂魄。
她伸手去取九娘手中的短劍,九娘搖搖頭:“是做了個夢。”手上還緊握劍柄,心還吊著。
玉簪倒了盞溫熱的蜜水進來,九娘接過來,一仰脖子,咕嚕嚕一口飲盡,喉嚨間不再燒得灼痛,這才慢慢松緩了下來,還劍入鞘,放回瓷枕下頭:“什麼時辰了?”
“寅時剛剛過了一刻。”玉簪彎腰整理好被褥,輕聲道:“燕大娘托了值夜的盧嫂子送了信進來,惜蘭喚了奴出去說話,小娘子打鈴沒人應,可嚇到了?”
九娘頭剛剛挨上瓷枕,心猛地一抽,急忙坐了起來:“陳家出什麼事了?!”
玉簪跪在腳踏邊,取過枕邊的喜鵲登梅簪,黯然道:“陳家又走水了,這次是后院——”
九娘咬牙問道:“表嬸可有事?賊人可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