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昉一呆:“你鼻子流血了!”
張子厚點點頭,隨手抹了一把鼻子下頭:“沒事,你放心,我會救九娘!我定會救回她!你放心!”他伸手想拍一拍蘇昉的肩膀,抬起手又放了下去,轉身帶著人大步往陳家走去。
他錯過一回,錯得離譜,最后還護不住她,眼睜睜看著她芳魂離世。他在地獄里已煎熬了二十年,絕不允許自己再錯過她一次!
還有趙栩所托,他不能負!
蘇昉看著他的背影,想起家中二嬸千叮萬囑的話,也帶著人大步跟了上去。
雨勢不減,皇祐三年,開封府的第一場澇災,就是今日。
小船順風順水,帆鼓篙急,轉眼已到了相國寺橋。船上三人還在帶傷激戰。
九娘留意著烏篷上頭阮玉郎的位置,慢慢移到船尾,側身瞄了一眼,見鶯素手執長篙,正撐入河中。她轉念一想,又輕輕爬向船頭。
高似連聲大喊:“住手!你們都停下來!”
趙栩見到九娘半張臉已露出船艙,口中立即應道:“好——!”他手中劍一收,整個人靠向高似,對阮玉郎當胸戳來的竹篙不避不讓。
高似怒喝一聲:“阮玉郎——!”他身上的濕衣忽然鼓脹起來,一拳擊向竹篙。
趙栩眼看他這一拳出手,雨水不向外濺開,反而被他的拳頭吸了過去,立刻明白他先前一直未盡全力。他顧不得高似,全力前俯,貼著甲板沖向船艙。
竹篙頭粉碎,整根竹篙在大雨中發出硬生生被絞斷的嘎吱聲。阮玉郎一凜,高似竟然厲害到這種程度,他當即松手棄篙,先放棄殺趙栩,雙腳用力下沉,烏篷頂破。
趙栩緊緊握住九娘的手,右手劍和阮玉郎手中劍對擊不停,窄小船艙內火花四濺。剩余的烏篷頂上刻上了一條條劍氣。大雨從阮玉郎踩碎的地方灌了下來。
忽然,整個烏篷頂被人一拳擊碎,高似沖了進來。
阮玉郎和趙栩手中劍擋開四射的木屑和竹篾碎屑。九娘眼前一黑,被趙栩和阮玉郎的寬袖交疊著蓋住頭臉,只聽到風聲雨聲和喘息聲。
袖子落下,九娘動彈不得。
小船猶自晃蕩前行,小小船艙全暴露在雨中。貼身站著的四人相隔極近。阮玉郎左手短劍橫在九娘頸中,右手越過九娘,捏住了趙栩的左肩頭,唇角微勾。趙栩你心有牽掛就好。
趙栩肩胛骨劇痛,有裂開的感覺,卻還握著九娘的手不放,右手劍刺在高似胸口,右手卻被高似一手抓住,劍再也刺不進去。他臉色鐵青,眼中的嘲諷之意卻比劍更鋒利。
高似的一掌壓在阮玉郎心房上,一手抓住趙栩的劍柄,神情悲哀又憤慨,他深深看向趙栩:“你還要殺我?!”
阮玉郎看著趙栩和九娘緊緊握在一起的手,笑了起來:“高似,你還看不破?”
趙栩決然道:“高似!你救下阿妧,我就跟你走!”
高似眼睛一亮。
阮玉郎手中劍微微一偏,九娘咬著牙忍痛不發聲音,大雨中隱隱見到她頸中一線血痕。
“住手!”高似掌心吐力,阮玉郎一震,口中滲出血絲。
高似緊緊盯著阮玉郎:“你若要我助你,需依我這一次!你放了她,我今晚就帶六郎他們北上!”
阮玉郎知道他再加三分力,自己心脈即斷。
他點點頭,看向趙栩。
趙栩點頭:“一言為定!”
“我喊三聲,你們兩人一起后退兩步!”高似沉聲道:“你們兩個,若再亂來,我就不再手下留情了。
“一、二、三!”高似喝道。
阮玉郎和趙栩同時收劍后退了兩步。
阮玉郎坐到船尾,執劍撐住甲板,一口血終于吐了出來。鶯素趕緊上前扶住他:“郎君!”
“過了東水門靠岸,去北婆臺寺!”阮玉郎低聲吩咐。
趙栩軟軟倒在船頭處,劇痛的左肩胛骨已動彈不得,他松開九娘的手,放下右手的劍,歪頭用下巴點了點自己的左肩,對九娘笑道:“疼得有些厲害,恐怕這邊不能給你靠了。”
九娘看著他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抬手拭去臉上淚水雨水,咬牙取過他手中的劍,將他涼衫后擺割下幾片,手雖然一直在發抖,還是極快地把他腰腹間的傷口包了兩圈。她不敢碰他肩胛骨,轉頭看向高似:“他這里骨頭怕是碎了,你來給他瞧瞧!”
高似趕緊過來,在趙栩左肩摩挲了幾把:“沒事,沒碎。”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碰到趙栩,不由得心潮起伏,又仔細檢查了一番,才靜靜退到趙栩身后,也不管自己身上被趙栩所傷的兩處傷口。他站在船頭,看著另一端的阮玉郎,又垂眸看著自己腳邊的兩個狼狽不堪的小兒女。
六郎待孟九,竟然如此不顧生死。孟九待六郎,也是同樣吧。在阮玉郎手里還能毫無懼色還能傷到他,世間恐怕只有她一個了。
高似忽然想起王九娘,那個和陳素完全不一樣的女子,熾熱如陽光,卻在正當青春時消逝在蘇家后宅。
這個孟九,倒有些像她。他這一生,心系陳素,也真心仰慕敬重王玞那樣的奇女子,看到王玞之死,蘇瞻之悔,他才醒悟過來期許來生太過虛無,他要的就是今生此時!六郎現已經在他身邊了,高似突然一驚,趙栩是否知道了自己才是他的生父?他竟然不敢看趙栩的背影,大雨滂沱中,他不知所措,生出了從未有過的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