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郎一愣,轉而大笑起來:“九娘你還不死心?甚妙。姑姑,還請你和燕素帶她去沐浴換衣。她狡猾得很,要仔細看著她,莫給她跑了。”
阮眉娘站起身,瞇起了眼。玉郎待九娘不一般,說話怎麼這麼親呢熟稔,她慢條斯理地招手:“隨我來。”
趙栩牽了九娘,笑著對阮玉郎說:“我不放心,我和阿妧一起去。”
趙元永驚呼了一聲,紅著臉瞪著趙栩和九娘。
“我不放心,我要守在外頭。”趙栩回頭看向高似:“不如你也一起來,我們說說話?”
阮玉郎冷哼一聲:“那便一起去就是。鶯素,你去準備。”
現在他有點頭疼,高似著了魔一樣,真把趙栩當成了親生兒子,反而成了他眼前的爆竹,不看著不行。趙栩這廝利用起高似的舔犢之情倒沒一絲慚愧內疚,罵他時就一副振振有詞大義凜然的鬼樣子。王玞聰明兩世,怎會看上這廝的,簡直是——
好色!以前迷戀蘇瞻,現在喜歡趙栩,就知道看臉……
阮玉郎把這兩個字釘死在九娘身上,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走到廊下阮婆婆跟前蹲下身子,輕輕握住她的手:“以后就讓九娘照顧你,你今晚多喝一碗湯可好?要是以后我同九娘有了孩子,還得麻煩你幫著照料呢。”
趙元永瞠目結舌,走了幾步,看到陰影里父親的面容帶著一絲笑意,卻不像開玩笑的樣子,趕緊又轉頭去看九娘和趙栩。
趙栩心里把阮玉郎千刀萬剮,卻只牽著九娘的手輕聲道:“他那麼可憐,便讓他做一做白日夢,騙騙老人家,興許心里好受一些,你且不要在意。”
阮玉郎也不在意:“大郎,你來陪著婆婆。”口舌之利,任他逞上幾句,過了今夜,有沒有舌頭,就要看趙棣的兄弟之情有多深了。
一人高的大浴桶中熱氣騰騰,阮眉娘隔著竹簾半晌看不到九娘露出頭來,看看漏刻,已經洗了小半個時辰。她朝簾子邊的燕素點了點頭。燕素被阮玉郎先前一句“以主母之禮相待”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九娘不允許她進去相陪,她竟也沒敢進去。看見阮氏的暗示,趕緊側身福了一福:“娘子?娘子?奴進來服侍你了。”
嘩啦啦一陣水響,九娘從水中伸出頭來:“不用,我沒事。”說完鼻子一癢,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阮眉娘嘆了口氣:“洗完就讓燕素伺候你出來,指頭都該起皺了。他們在外頭等你呢。”
話音未落,屋外傳來趙栩的聲音:“阿妧,你是不是受涼了?我讓他們已經熬了姜湯,放了許多赤糖,你出來趁熱喝上一碗。”
九娘被熏得紅彤彤的小臉更紅了,她揚聲道:“好的,多謝六哥。”
阮玉郎原本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由鶯素在熏頭發,聽到兩人這般郎情妾意的,哼了一聲,懶懶地坐了起來,抽出紫竹簫,想了想,吹奏起來。
九娘驟聞簫聲,似曾相識,不由得靠在浴桶邊上聆聽了片刻,想起三年前的中秋,汴河邊上放水燈,也曾聽過此曲《楚漢》,趙栩和陳太初興致到處還在岸邊舞劍。如今真是四面楚歌,今夜宮中還不知怎麼天翻地覆呢。此處應該是阮玉郎經營了不少年的巢穴之一,四個人的沐浴,熱水、浴桶、一應物事,極快就都準備妥當,他在這里的人手不會少,想逃出去很難,聽他的語氣,似乎要把自己留下來。
想到廊下萎靡不振的阮婆婆,九娘再次沉入水底,睜大了眼睛,除了自己處處瘀青的腿和水,什麼也沒有。
姨母,爹娘都已去了,阿玞也已死了。阿妧只能對不住您。
她振作起精神,伸出手拍了一下水面,從水中站了起來。
一曲方畢,阮眉娘面色古怪地出來,也不和阮玉郎說話,就順著廡廊走了。
燕素打開門:“郎君,娘子請郎君里面說話。”
阮玉郎擱下紫竹簫,搖頭道:“這只小狐貍,又動壞心思。”他站起身,對高似道:“無論趙栩現在說什麼,你總要等過了今夜再做決定。別忘了,能幫你把人安然接出來的只有我。”
一身青衣的高似聞言點了點頭。
趙栩將手邊一碗姜湯遞給阮玉郎:“這個你帶進去。”
阮玉郎垂眸看著姜湯中映出趙栩半張傾國傾城的面容,雖然他后來只見過生母幾次,看起來趙栩倒比自己更像她。
“你倒放心?”他接過姜湯,斜睨了趙栩一眼。
“不放心,”趙栩坦然道:“但既然是阿妧要同你說話,我守著就是。”
阮玉郎失笑道:“你這嘴還真甜。”
趙栩眨眨眼,對阿妧?必須的。對別人?不可能。
阮玉郎進了房,輕掩上門,卻不入內,斜斜靠著門,晃了晃手中的姜湯,看見自己瀲滟的眼神在碗中蕩漾,才抬眼朝竹簾后面西窗下的裊娜人影柔聲喚道:“小狐貍乖乖,你調虎離山入房來,不怕我一口吃了你?”
第214章
九娘推開西窗,太陽從廊下跳進來,在她新換的藕荷色芙蓉山茶梔子花紋樣的縐紗長裙上灑了三寸日光。她低頭看著懸浮在空中的灰塵,側耳就能聽到外頭趙栩和高似說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