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南邊燈火依然通明,各部人員來來往往,大內禁中各宮各殿各閣的宿衛內侍們會合巡檢官驗牌開鎖。
東華門前準備上朝的官員們陸陸續續到了,昨日天災加人禍,不少人一夜未睡,面帶倦容。三衙禁軍四處鎮壓民變,捕獲四千余人,關去南郊。開封府、兵部、樞密和刑部、御史臺眾多官員忙于此事。城中各處需安撫民心,統計澇災后需修整的民房,遇災人口,賑濟登記,那遭打砸的商家又集結在一起往開封府喊冤。開封府的戶曹倉曹法曹兵曹忙得腳不沾地。加上下轄各縣受災農田甚廣,司農寺、將作監、都水監、戶部、工部得了中書省指令,近千官吏疲于奔命,這幾日便要上呈奏報。
昨夜禁中走水,不少官員已聽說了,消息靈通的還知道女真使者等了一天半夜,終于獲朱相點頭,進了皇城。兵部的一位侍郎被不少人纏著問,朝廷是否有意攻打契丹。
這邊眾人正依次校驗腰牌進東華門,來得晚的幾個官員面色凝重低聲議論著,好事者一問,才知道六百里急腳遞的金鈴聲剛剛從御街直奔宣德門去了。
日頭漸升,晨風拂幨幌,朝日照樓軒。無聲的琉璃瓦在眾殿之上,日復一日沉默觀望著人事變遷歲月流逝。
雪香閣的太湖石上,金光映照到那五彩斑斕的端午長絡上。遠處的鴿群又開始盤旋。
池塘邊三個少女凝目望著那長絡上逐漸下移的日光,默默無語,都有些疑似身在夢中。
側廳的槅扇門被人推了開來。
三人回頭,見方紹樸躬身退了出來,退到廊下轉過身,想扭脖子放松一下,扭了一半,見到她們三個,剎那歪著腦袋停住了,半晌才整了整衣冠,對三人一揖。
趙淺予小跑著過去:“我哥哥如何了?”
六娘見九娘只站著不動,便輕輕推了推她:“阿妧?”
九娘緩緩走了過去,看向側廳里。
第225章
“殿、殿下已經醒了,無、無性、性命之憂,在、在和陳太、太妃說話。”方紹樸躬身應道。
“哥哥!”趙淺予已經風一樣地沖了進去,留下帶著哭腔的兩個字。廊下鳥籠里的鷯鳥忽地在方紹樸頭頂叫了起來:“哥哥,就你好看,就你最好看。哥哥討厭。”
方紹樸訝然抬起頭,那鷯鳥居高臨下瞥了他一眼,忽地尾巴一翹,屁股往籠外一拱。方紹樸嚇了一跳,右肩已溫熱濕乎乎一團。他臉漲得通紅:“啊?”慌亂地退了兩步,差點摔下臺階。
雪香閣的宮女趕緊過來行禮,帶他出了院子。方紹樸又羞又窘,在垂花門出險些又絆了一跤。
六娘和九娘雖然滿腹心事,也被他的糗樣逗得暗笑。
側廳里傳出趙淺予的哭聲和趙栩說話的聲音。九娘抬頭望著那鷯鳥,阿予應該時常這般說趙栩,被這鳥兒學去了。
她望著鷯鳥,鷯鳥也望著她,又喊了起來:“美人,美人——。”
“九娘子,太妃請您進去說話。”一位女使出了側廳,對九娘行了禮。
這時,西側廳里又走出幾個內侍和醫女,御醫院的院使和幾位醫官躬身退了出來。昨夜暈倒的太皇太后因不便移動,也暫時安置在雪香閣。隆佑殿的內侍宮女們都被傳喚至此,占了大半個雪香閣。
西側廳的槅扇門又合了起來,兩墻之隔,躺著祖孫二人,明明血脈相連,卻不知道太皇太后心里的顧忌和厭惡究竟何時累積成為憎恨的?甚至想要置他于死地,卻不管他體內也流著自己的血。就因為這一張臉嗎?還是心頭那根刺經年累月最終隱忍不下去了?
九娘想起昨夜到雪香閣時見到的四娘,輕嘆了一聲,隨女使進了東側廳。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一點一滴,涓涓細流終成河海。
“你背后說我壞話,我可聽見了。”屏風后頭傳來趙栩的聲音,帶著笑,應是也聽到了鷯鳥的聲音。
“夸你好看怎麼是壞話?”趙淺予的聲音還是悶悶的。
九娘繞過屏風,給陳素和趙栩見禮。陳素起身將她拉到榻前繡墩上坐了。
“阿妧。”趙栩桃花眼瞇瞇笑。他就覺得似乎聽見她的聲音了。
“六哥。”九娘聲音輕柔。
“你可好?”
“你可好?”
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室內靜了一靜。兩人不由得相視而笑起來。
“我沒事。”
“我沒事。”
兩人異口同聲地答道,室內又靜了一靜。趙淺予“咿”了一聲。九娘被她咿得心一慌。
“你放心。”兩人卻又同時說了同一句話,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
趙淺予眨巴著眼睛看看他們,站起身:“我去看看今日可有人喂過黑云了。”陳素也站了起來:“你這里亂成這樣,怕是都忘記喂鳥了,我去看看藥好了沒有。”
衣裙曳地,窸窸窣窣一陣響后,屏風外槅扇門開了,未再合起。
趙栩目不轉睛地看著九娘,九娘垂眸看著他交疊在胸前的雙手。
見他修長手指下那張蜀錦薄被,經緯相交,細密無痕,仔細看了看,經線顯出來的是黃地錦盤绦瑞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