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你的,大郎,也不怪太初。”二嬸哭著說:“你也是為她好,誰想得到——”
“時也,命也,大郎勿多慮。”二叔嘆息道。
他知道,二叔二嬸不愿讓他自責才瞞住了玉墜的事。他當時生陳太初和趙栩的氣,陳太初來祭奠阿昕時,自己用盡全力揍了他,而陳太初一言不發承受著。
現在誰能來打他?他寧愿被恨被責罵被痛打。
他又能找誰去報仇?陳太初能千里不眠不休追殺程之才。他蘇昉能做什麼?
陳太初自責自愧內疚,能迎娶阿昕的靈牌讓陳家人永世供奉香火祭祀她,讓二叔二嬸安心,他這個元兇又能做什麼?
娘親為何在阿昕離去后也遠離了阿妧?她是不忍心怪罪自己,還是不忍心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才悄然遁去?
蘇昉禁不住抬手掩面,肩頭微微顫抖起來。
屋外趕來的燕媽媽慢慢放下了要敲門的手,聽著屋里那如受傷后野獸獨自舔傷口的嗚咽聲,捂住了自己的嘴,轉頭對燕大搖了搖頭。
五更天,第二甜水巷的打更人沿著孟府的粉墻下一溜兒往汴河走去,打著更鼓,唱著更詞。
九娘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她剛起了身,外間的玉簪已舉了燈進來:“小娘子魘著了?”
九娘有些恍神,這場景,這話,好像以前發生過許多回似的。昨夜七娘不知為何,跑來聽香閣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甚至想賴在她東暖閣里睡,最后被乳母硬請了回去。也許是因為她說的那些話,她才做了那樣一個奇怪的夢?
她夢見阿昉娶了親,紅綃蓋頭一垂到底,新房里處處喜氣洋洋,她看著也歡喜得很。
阿昉自己選的娘子,一定很好。
蓋頭掀開來,卻是七娘。七娘抬起眼看見阿昉,霍地一把扯下蓋頭扔在地上往外走:“我要嫁的是燕王殿下,怎麼卻是表哥你?錯了錯了——”
阿昉卻在后頭追她:“阿姍你回來——”
她急得要去拉阿昉,卻拉了空,死命要喊,卻發不出聲。
低頭就著玉簪的手喝了兩口水,九娘索性起來動了動,舒展了一下手腳,問玉簪:“昨夜我憊得很,也沒看你和慈姑收拾了些什麼,可都弄好了?”
玉簪笑道:“小娘子只管放心,都收拾好了。一個包裹給燕王殿下,一個包裹給那章家大郎。張理少昨夜還差了人送信給郎君,說今日卯時三刻來接小娘子,還請郎君同行,約莫提起了戶部的事,郎君高興得很。”
九娘一怔,起復孟建?六郎在政務上天分驚人,驅逐吳王起復蘇瞻,重設平章軍國重事,一環連一環,算準了二府和各部臣子的心態,不比阮玉郎的謀算遜色。只是他即將出使契丹,為何會有起復孟建之意?就算要打壓曾投向太皇太后的孟存,孟建這戶部小小的官職,也絲毫沒有能和孟存抗衡的地方。何況這次孟存在國子監和太學掀起的千人聯名上書,雖然實際上是張子厚脅迫所為,卻依然讓蘇瞻承了他的情,更令得京中清流大為贊嘆,紛紛聚集到了他身邊。
卯時還未到,木樨院的侍女已經來了東暖閣兩回,說郎君已經準備妥當了,請小娘子快些。
九娘帶著玉簪惜蘭和慈姑到木樨院拜見了孟建和程氏。
孟建接過程氏手中的一疊交子,塞入袖袋中:“來來來,一起用飯,爹爹昨夜特意讓廚下熬了你愛喝的鵪子羹。”
程氏穿著家常褙子,聽了他的話,鼻子里冷哼了一聲,徑自入了座:“你要想讓阿妧跟殿下說幾句好話,直說便是。這十四年里頭一回討好閨女,當阿妧看不出你想什麼?阿妧,今日你表舅去不去送殿下?”
九娘行過禮請過安,在程氏下首坐了:“阿妧不知能不能遇到,若是見到表舅了,娘親可有話要女兒轉告?”
程氏幾次去蘇家,都沒見到蘇瞻,便囑咐九娘:“下個月就是你姑婆婆七十大壽,你問問表舅可要操辦,若是需要娘過去幫手,便直接叫我就是。若是等我們都去了蘇州,就難得見上面了,唉。”
孟建不以為然道:“哪用辛苦娘子。張理少才是殿下的心腹之人,他主動跟我提起——”
“切——,你懂什麼?怎地我和表哥家親近就只能為了你不成?”程氏氣得恨不得啐他一口,也不忌諱在九娘前面排揎孟建:“這十年里蘇家一直都在辦喪事,只辦過兩件好事:十七娘進門,二娘出生,卻也都從好事變成了壞事。阿昕又突然沒了,我姑母的心里有多難過,你們這些個男人誰會放在心上?替她做壽,去去晦氣,帶點喜氣,也替表哥表嫂們盡盡孝心。日后大江南北,說不定一輩子也見不著了——”她想起蘇家兩代女子都活生生毀在程家男子手里,不由得濕了眼眶,趕緊端起面前的熱羹,低頭連著喝了幾口。
九娘低聲應了:“娘且放心,今日若見不到表舅,回城的時候我去百家巷探望表嬸,再同史家表舅母說一說。”
大壽必然是不會辦的,親戚間總也要聚一聚道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