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吸了口氣,想要說什麼,還是罷了,親手盛了一碗鵪子羹,擱到九娘面前:“阿妧,來,多吃些。”
九娘應了下來,陪著他們用完飯,喝了盞茶。木樨院的女使進來行了一禮:“張理少在二門等著郎君和小娘子了。”
孟建如釋重負地站起身:“阿妧,快走快走。”
那女使又道:“還有蘇東閣蘇大郎也在二門——”
九娘心頭一跳,想起凌晨那夢,霍地站了起來,拜別了程氏,匆匆帶著惜蘭和玉簪跟著孟建往二門走去。
張子厚見蘇昉魂不守舍的模樣,旁敲側擊了好一會,探不出個究竟,不曉得他是因為蘇瞻還是別的什麼事來找九娘。
“張理少——”孟建遠遠地打起了招呼。
張子厚收起給蘇昉的笑意,斂容拱了拱手:“忠義伯安好。”語氣也十分尊重。
孟建這伯爵,雖然是正四品,比起正經的同級官員總還是矮上一等,聞言便有些受寵若驚,笑得更是歡暢。心道雖然和陳家的親事陰差押錯泡了湯,卻沒想到燕王殿下待阿妧竟那般情深義重。連這位大理寺少卿都待自己分外不同了。就算以后阿妧能封個郡夫人,自己也正兒八經成了宗親的貴戚。如若像坊間傳言的,官家他日會遜位于腿傷復原后的燕王殿下,阿妧怎麼也是四妃之一了。孟建心頭狂跳起來,對自己昨夜想的那事更堅定了不少,無論如何也要把阿妧留在京中。
張子厚見他面色潮紅,手指也有些發抖,倒似服用了五石散的模樣,不由皺起了眉頭看向九娘。
九娘朝他微微福了一福,和蘇昉輕聲到一旁說起話來。
張子厚一怔,想提醒她還沒戴帷帽,卻被孟建攜起了手。從來沒人敢這麼自來熟地同他親近,更沒人敢直接對他上手,張子厚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甩了兩甩,卻沒能甩掉孟建。他走快了幾步,孟建也疾步跟上。
“那天我打了陳太初。”蘇昉和九娘并肩跟著他們,突然輕聲道。
九娘一愣。
“他來祭奠阿昕那天。我打了他。”
“阿昉——”
“他什麼也沒說,就站在那里被我打。”蘇昉聲音有些啞:“阿妧,你為何不告訴我阿昕是因為我娘那塊玉墜才被害了性命?是我娘不讓你說嗎?”
九娘驟然停了下來,阿昉的背從來都是挺得筆直,從未如此頹喪過,這個背影,幾乎和蘇瞻的一樣了。淚水猝不及防地涌出眼眶,她甚至從未想過阿昉會知道此事,玉璜已毀,先帝已駕崩,史氏嚴禁任何人提起那玉璜的事,就算陳太初后來知道了始末,也從未對蘇昉提及過。他們每一個人都心照不宣,傷痛已經橫在那里,無謂再傷上加傷。她確實自私自利,她不愿阿昉也陷入其中。
蘇昉慢慢轉過身,天才蒙蒙亮,九娘看見他眼角微紅,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輕輕搖著頭。
“阿妧,阿昕去桃花林找你和六郎時,你們說了什麼?她為何會臉色那麼差?她為何要獨自留下和陳太初說話?她和太初說了什麼才被一個人留在那里?”蘇昉垂眸看著眼前淚水盈盈的九娘,決意問個清楚。
九娘耳中嗡嗡響了起來,看著蘇昉,身不由己地吐出兩個字:“什麼?”電光火石間那噩夢般的半日一件件事浮現出來,她和趙栩在去落英潭的山道上遇到陳太初,陳太初打了趙栩一拳,她一直以為是陳太初見到自己的模樣認定趙栩輕薄了她才出手。
難不成——
蘇昉看向她身后:“阿昕的女使說了,當時你府上的惜蘭也在山道上等著,她們親眼見到阿昕去桃林中找你,不久后就從樹林中倉皇逃了出來,到了落英潭就趕她們回寺要獨自和陳太初說話。”他努力平心靜氣卻總有種感覺,感覺事情就是他想得那麼糟糕:“那夜你們后來都入宮了,你們是說到我爹爹什麼事了嗎?”
九娘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阿昕進桃林找她了?她是撞見了自己和趙栩那不堪入目的事吧,她是要告訴陳太初她孟妧不貞。陳太初因此才怒打趙栩,卻為了她和趙栩的臉面,把阿昕一個人留在了那里。
不是阮玉郎,不是玉璜,不是四娘,也不是程之才,更不是陳太初和阿昉,其實是她孟妧害死了阿昕……
惜蘭上前一步扶住顫抖不已搖搖欲墜的九娘,輕聲道:“婢子正是貴府女使提到的惜蘭,奴婢見過東閣。那日蘇娘子出桃林來時,親口說不曾找到我家娘子和燕王殿下,怕是見到蛇蟲嚇著了。后來尋到蘇娘子時,聽史夫人哭訴什麼回去就退親的事。”
“不——不是,阿昉,你聽我說,是我——”九娘從喉間逼出來這幾句,她想伸手去拉住蘇昉。蘇昉卻退了兩步,和她一樣面色慘白搖搖欲墜著。
蘇昉深深看了她一眼,怔怔地看向遠處漸漸亮起來的天空,點了點頭:“果然是——”。他慘笑了一聲,慢慢轉過身,越過停在前面等他們的孟建和張子厚,拖著沉重無比的步伐往外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