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領頭的掌柜和門口的伙計說了兩句,車隊又徐徐前行,往右轉入了一條巷子。
趙栩心知自己當初隨口取的名字被九娘看出了端倪,實在得意,見她伸手一摸的動作和偷瞄自己的那一眼跟做賊一樣,說不出的趣致靈動,忍不住湊近了笑道:“阿妧可想過,我還了你那寶貝乳牙,你該再給個什麼我才是?”
九娘訝然挑了挑眉,齜了齜一口貝齒:“難不成六哥想要我變成無齒之徒?”
趙栩手指輕輕在她雪白門牙上一彈:“你這是抱怨還是撒嬌?若是抱怨的話,我便也有話要同你好好說道說道,那方帕子——”他想起聽香閣里被阮玉郎盜去的帕子就心里不舒坦,誰知道那老不要臉的還偷了阿妧什麼物品,萬一有抹胸什麼的,他非親手殺了阮玉郎不可。
九娘忍著笑掩了半邊臉:“堂堂燕王偏要學人家說話,無恥之徒,不害臊。”她的話每次被趙栩說出來,就變了意味,平白多了幾分曖昧纏綿。
“人家是誰?”趙栩疑惑道:“哪里來的人家?”
“我就是人家,人家就是我。”九娘沒好氣地道。
趙栩摸了摸下頜:“阿妧果然學會撒嬌了,妙哉。學我說話這句聽起來就是抱怨,換成人家二字,意蘊截然不同。‘且相對青眼,共裁紅燭。小語人家閑意態。’阿妧你再說幾句人家來聽聽?”
九娘的杏眼越睜越大。她前世只會對娘親撒嬌,今生只對慈姑撒過幾回嬌,倒是林氏常對她撒嬌。但對男子撒嬌,她以往最是不屑的,趙栩竟說她學會撒嬌了......她為何會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又或現在的九娘才是真正的自己?
趙栩卻又笑道:“山谷道人有首詞,昔日我只覺得艷俗,今日才明白個中妙處:‘香幃深臥醉人家,媚語嬌聲婭姹,姹婭聲嬌語媚,家人醉臥深幃。
’阿妧可聽過這個?”
九娘粉頰登時燒了起來,想著輸人不輸陣,索性別過臉去不理趙栩:“偏你牢記這些,我可不曾聽過。燕王殿下風流倜儻名滿汴京,看來不知醉臥過多少聲嬌語媚人家的深幃了——”她不過隨口一說,可最后那句一出口,眼前似乎當真看見趙栩對著別人情深款款相偕醉臥深幃之中,心里頭一陣刺痛,酸得眼眶立刻發起澀來,這種酸澀倒把她自己嚇了一跳,簡直是不可理喻之事。
趙栩一怔,旋即喜不自勝起來:“阿妧這是在吃味麼?”探頭湊過去看她,見她眼眶微紅,情急道:“咦,你怎地真胡思亂想起來了?我是怎樣的人你還不清楚麼?”
九娘垂首低聲道:“誰在吃味了?”
趙栩心中柔腸百轉,又是歡喜又是著急,湊近了她正要細說分明,冷不防九娘猛地抬起了頭,額頭正撞在他口鼻處,疼得厲害。
“啊?你沒事吧?”九娘見他掩住了口鼻,顧不得額頭也疼得厲害,急急要拉下趙栩的手。
趙栩輕輕反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頭。九娘見他上唇已一片紫紅腫了起來,又悔又惱又心疼不已:“我是吃味了,想到你若是真和人家醉臥深幃了,就難受得緊——”
趙栩卻強壓著笑,嘶嘶呼痛,在九娘這里,他早發現自己越是慘,得到的好處便越多。
“人家就是你,你就是人家,傻阿妧你難受什麼?”趙栩忍痛道:“在我這里,只有一個人家,便是阿妧。哪里還有別的什麼人家?”他日后定要試試和她醉臥深幃,再說起今日事好調笑她一番。
九娘見那紫紅處滲了些血絲出來,掏出帕子替他輕輕擦拭,輕聲道:“都是我的錯——”
趙栩一捏她的手:“我最不愛聽你說這個。日后需改成‘都怪你’三個字才行。”
九娘怔怔地看著他,柔聲道:“都怪你?”
趙栩點頭笑道:“可不是都怪我。我給阿妧賠不是了。”怪肯定要怪他,因為日后免不了還想要她多吃些這等無關緊要的醋。她怎麼吃醋,他心里都是甜的。
九娘靜靜地看著他,前世她在開寶寺絆了一跤,蘇瞻笑她成了泥地里打滾的小狗。她氣囔囔地喊:“都怪你!都怪你!”怪他走那麼快還不等自己。蘇瞻卻笑得直打跌,說她自己摔跟頭如何能怪在他身上。原來他對自己心上的人,才會慢慢走等著她才會叮嚀她小心那門檻。而蘇瞻去打蜂巢時被蜜蜂蟄了,她雖也笑得厲害,卻會不停地說著“都怪我不好”。
九娘胸口熱熱的,眼中也發燙,忽地往前輕輕撲進趙栩懷中,摟住了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口悶聲喃喃道:“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自然不是抱怨。
趙栩下頜被九娘的幞頭輕輕頂著,鼻尖縈繞著她的淡香,人都喜得有些七葷八素,一雙手臂頓了頓才輕輕摟住了她的肩頭,唇角不自覺上揚起來,上唇猛地一痛,原來真的不是在夢里。
“是的,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趙栩柔聲道,當然都怪他,都怪他,再多怪些才好。
車內再無言語之聲,只有兩人的呼吸聲緩緩交融在一起。
車隊繞過兩條街巷,到了一間民房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