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得知府君前來,請府君后院說話。府君,請——”
沈嵐隨他出了花廳,微笑道:“大郎俠肝義膽交游極廣,你能得到殿下的青睞和信任,我大名府也臉上有光。”聽盧君義所言,似乎在撇清盧家和燕王的關系。
“殿下龍章鳳姿,草民今日得見殿下,實乃草民之幸。府君所言的青睞和信任,不知從何而來,實在是折殺草民了。”盧君義引著沈嵐進了二門:“府君廉潔公正,愛民如子,草民十分仰慕,只可惜年節里方能見上府君一面。”
兩人說話間穿過正院后廳,又走了一刻鐘,沿著游廊入了一道垂花門,進了一個安靜的小院子。院子里種了許多紫薇白薇,開得正盛。繞過前廳,后室的廊下站著十多個灰衣大漢,手按刀柄,面無表情。沈嵐估摸了一番盧君義進花廳的時間,猜度他方才并未和燕王在一起。
廊下一個內侍打扮的男子手持麈尾,見到盧君義和沈嵐聯袂而來,便唱道:“大名府權知府沈嵐到。”
四扇六角穿梅槅扇門輕輕開了。沈嵐在大名府多年,第一次心生忐忑之情,他抬手整了整頭上的硬紗雙腳幞頭,甩了甩寬袖,踏上三階如意踏跺,目不斜視進了室內。
室內藥香濃郁,帷帳低垂,屏風后隱約傳來細語和笑聲。兩個小黃門將沈嵐引至屏風前躬身稟報:“殿下,沈府君到了。”
沈嵐垂首斂目,聽到輪椅移動的聲音,見玄色寬邊青色竹葉暗紋道服的下半截出現在自己眼前,道服下露出一雙鑲銀邊云紋黑靴。輪椅停了一停又慢慢挪了開來,往西邊窗下去了。
沈嵐這才反應過來,側身行禮道:“下官大名府權知府沈嵐參見殿下。殿下安康。”
“免禮,坐下說話罷。正旦朝會本王在大慶殿見過你。”趙栩的聲音柔和清越,略帶了些惆悵傷感:“先帝亦同我提到過你幾次。大名府你治理得甚好,甚好。”
沈嵐眼皮略抬了抬:“謝殿下。殿下雄才偉略,出使契丹,功在社稷。下官極為欽佩。”
室內尚未點燈,窗下陰影中,他看不清輪椅上人的面容,但依稀可見輪廓秀美如謫仙。沈嵐不敢多看,又垂下眼皮,卻依然不敢斷定面前的究竟是不是趙栩。
“我只是路過大名府,順便在盧家療傷幾日,你無需太多顧慮,過幾日便往真定府去了,本王不欲擾民。”
沈嵐拱手道:“下官原以為殿下尚在封丘,不意殿下竟已抵達大名府,未曾遠迎,還請殿下恕罪。下官斗膽請殿下移步前往府衙歇息。”
“不知者不罪,府衙我就不去了。那謀逆重犯阮玉郎昨日雖在京中身受重傷,畢竟還未尋見他的尸體,黨羽也依然有在逃的。我派人在封丘假扮本王,短短幾日,倒也捉拿了三四批刺客。”窗下傳來燕王的輕笑聲,不掩滿意之情。
沈嵐如有芒刺在背,冷汗淋淋,不知此消息是真是假,定了定神道:“竟有此事?如此殿下更該隨下官往府衙去才好,有重兵護衛,下官也才能安心。還有那彰德軍節度使和保順軍的幾位將軍都和殿下有舊,昨日就來了府衙等候拜見殿下。過幾日殿下何時前往真定府,下官必當派人護送一程。”
趙栩沉吟了片刻,嘆道:“當年本王和陳太初奉先帝旨意,來河北路犒軍,才知河北路軍威不亞于西軍,既有軍中故人,還是要見上一見的。”
沈嵐一喜,和趙栩商議定了,翌日在大名府府衙,由沈嵐設宴,引文武官吏正式拜見趙栩。沈嵐看著輪椅上的人,忽地心中一沉,他記得燕王身形修長挺拔,而眼前窗下坐在輪椅上的人,雖看不清容貌,但卻似乎比坐在椅子上的他還要矮上三分。
沈嵐走后不久,室內琉璃燈、立燈、蠟燭漸次亮起,照得那風雨水石屏透亮,屏風后藤床上躺著的人影清晰可見。
九娘從窗下的輪椅上站了起來,松了一口氣,走到屏風后頭,緊張地問道:“六哥,你看沈嵐可發現我是假冒的了?”
趙栩笑道:“他是個極小心謹慎的聰明人,臨走前那兩眼,應該是發現你身高不對了。”
九娘點了點頭:“他最后那幾句話說得略慢,句尾放輕放緩,顯然心有疑慮。我還擔心他將我真的當成了你,反而弄巧成拙了。”
“你做得極好。敵眾我寡,兵不厭詐。他越是疑心,就越是不敢動手,忍不住要來再打探虛實,越忍不住,就越容易亂了陣腳露出馬腳。待明日使團抵達,他就更沒有動手的機會了。”趙栩想到沈嵐完全被自己牽著鼻子走,心中爽快得很,再仔細上下打量著九娘,見一身玄色道服更顯得她肌膚晶瑩透亮,雙目熠熠如燦星懸空,不由得嘆道:“我家阿妧穿玄色衣裳原來竟這般好看,天下人活該要自慚形穢。”
九娘一路行來,早已習慣趙栩這般隨時隨地口燦蓮花,以往聽到,不免有些害羞或是忍不住白他一眼,如今卻已能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