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栩一愣,抬手取了一旁的筆:“都有哪些人說了?我先記下來,回京后再一一找他們算賬。”
九娘墨玉般的眸子轉了兩轉,走到他身邊:“阿昉表哥、我六姐,連我姨娘也說過——”
趙栩的筆停在半空中。
“六哥,為何不寫?”九娘抿唇笑了起來。
趙栩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這三個人我一個也得罪不起吧?”他長嘆一聲:“你見也沒見過這個小魚,就這般維護她。真是——”
九娘瞪著眼見他落筆寫了穆辛夷三個字:“六哥你可真是——”
趙栩擱下筆,桃花眼瞇了起來:“厚顏無恥之極?正是在下。”
外間成墨的聲音有些急切:“殿下——章將軍有急事稟報。”
片刻后,趙栩默默放下了京中張子厚的來信,垂首輕聲道:“皇太叔翁昨日突然薨了。”他胸口微微起伏著,手指關節發白。
九娘輕輕握住他的手,半晌才說出一句:“六哥,請節哀。”
六月十九,定王殿下薨,經御醫院院使和眾醫官確定,定王殿下走得十分安詳,無病無痛。短短一個春夏,大趙連續失去了一位皇帝,兩位親王。
第266章
皇城都堂內的官員陸陸續續都散了。張子厚進來的時候見蘇瞻還在和趙昪說話,便坐到一邊喝茶。他每日早晚發兩次信給燕王,每日也能受到一次回信,但并無九娘的消息。阮玉郎大名府行刺也未能討到半點好處,想來有殿下悉心守護,她定然是無恙的。
趙昪臨走時笑嘻嘻打趣張子厚:“沒想到你與和重昔日同窗,今朝竟然也算是親戚了。甚好甚好。”
張子厚擰眉瞥了趙昪一樣,冷笑了一聲。
趙昪摸摸自己的胡子搖搖頭走了。
蘇瞻和顏悅色地道:“子厚,家母很感激你替家姐保住蕊珠的性命,你何時得空,還請來我家中一敘。”
張子厚知道他將張蕊珠接回了百家巷蘇府,微微抬了抬眼皮:“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自甘去做吳王侍妾,張某早當沒養這個女兒。蘇相無需放在心上。只是大宗正司萬萬不能交到吳王手里。還請蘇相別被外甥女的眼淚給哭得心軟了。”
蘇瞻放下手中的文書,嘆了口氣:“和重尚不至于糊涂至斯,蕊珠她所托非人偏偏一往情深。吳王守陵清苦,她若不為夫君求情,豈不令人心寒?明日定王殿下大殮,宗正寺和禮部已經上書請娘娘決策,眼下知大宗正司事一職,依照慣例,當由先帝同胞弟弟岐王擔當,因太皇太后一事,娘娘恐難放心。另一位按輩分也當得此任,宗室中呼聲頗高,乃先兆王的長子余杭郡王。”
張子厚皺起眉頭:“是自請去西京,三辭親王封號的那位?”
蘇瞻點了點頭:“不錯,余杭郡王在西京素來剛直不阿,對宗室子弟管束甚嚴,這幾年科舉,西京宗室倒有五人入了二甲,雖不能出仕,也得到許多民眾稱贊。”
“知大宗正司事這個位子舉足輕重,卻非二府可推舉任命。乃屬娘娘和陛下的家事。”張子厚皺起眉頭,燕王在即位登基前是最合適此位的,卻已經行監國攝政事……
蘇瞻也明白他的意思:“我看娘娘恐怕寧可選余杭郡王也不會選岐王。”
張子厚默然了片刻:“知道了,我自會派人去西京摸底。
殿下有信來,你家大郎今晚就會抵達河間府。”
蘇瞻微笑著吁出一口氣,站起身來:“有勞子厚費心了。太初也日日有信給他母親。我今早也知道了。”阿昉突然西去秦州,卻一改執拗之心愿意輔佐燕王,許是阿玞和阿昕在天有靈,令他釋懷了。如今自己重回相位,又有燕王支持,家中阿昉出仕無憂,三娘的遺孤又得以尋回,可謂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都堂內寂靜下來,侍候的人見張理少還在里面,也無人敢入內打擾。張子厚手中的茶很快冷了。他這些日子不太愿意回府,似乎在宮里在衙里忙忙碌碌,就能不再想起。他親手把她送到了殿下身邊,前塵舊事理當了結。但偌大的府中,連分神的絲竹舞樂都沒有了,冷清到處處都會想起。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
宮墻深深,鴿群環繞。六娘跟著孫尚宮從隆佑殿寢殿出來,日光透過葳蕤樹蔭,碎碎落在院子里,廊下的幾十只鳥籠里的珍稀靈鳥也被熱得沒了聲音。
迎面張尚宮領著一位老婦人進來,六娘一呆,脫口而出:“錢婆婆?”
張尚宮笑道:“阿嬋,這位雖在你孟家住了幾十年,卻一直都是司天監的司天臺臺事。如今奉娘娘旨意回宮來,日后也能參見了。”
錢婆婆的背依然佝僂著,聞言抬頭對六娘笑了笑:“六娘子安好。”不卑不亢,不親不疏。
六娘心中驚疑不定,趕緊福了一福:“錢臺事安好。”太皇太后前些時略有好轉,雖不能如常說話,也不能起身,卻已能說上幾個字。
這位錢婆婆在定王殿下薨了以后突然入宮來,又是為了什麼?
錢婆婆垂首跟著張尚宮進了隆佑殿,寢殿里依然還是素幔低垂,新換的冰盆上縈繞著絲絲白氣,從外入內一陣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