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不是賊?
小娘子丟下手中的鞭子,更心慌了:“他——他是賊嗎?”
老漢一聽瞪圓了眼:“不是你喊抓賊的嗎?”
另一個小娘子伸腳踢了踢趙栩,見他一動也不動,回過神想了想,小聲嘀咕起來:“阿芳,他好像沒有要搶要偷什麼。他——好像是在朝我們笑,會不會只是來問路的?”她們只是被他的樣子嚇到了。
老漢見孫女啞口無言,氣得直跺腳,看看四周無人,趕緊蹲下身探了探趙栩的鼻息:“還有氣,沒死,快點抬進去。”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趙栩抬進院子里樹下的籐床上,見他赤著腳,渾身黃泥,腳上全是細碎傷口,身上被泥漿糊滿的衣裳古里古怪的,也不知道如何解開。自覺得魯莽闖禍的胡大郎跑去井邊提了一桶水,朝趙栩身上臉上潑了下去。
趙栩昏沉沉中只覺得一陣清涼,蹙了蹙眉,卻連睜開眼的力氣也沒有,嘴唇翕了翕。
清水沖洗去他臉上泥漿,身上的金絲護甲在日頭下閃閃發光。他身邊圍著的四個人面面相覷。
“天底下有這麼好看的賊麼?”
“沒有。長這麼好看還用做賊嗎?”胡大郎雖是莊稼漢,倒也明白。
“看起來還是個有錢人家的郎君。”
“很很很有錢吧,這衣裳是不是金子做的?”阿芳眼淚快掉出來了,伸手戳了戳那閃得她眼花的金甲,她這是險些害死了一個這麼好看還這麼有錢的郎君?
“看起來掉進黃河里了,會不會是被謀財害命的可憐人?”
“不是說請了部曲護衛,見財起了歹心也是常有的事?”
兩個小娘子常去縣里瓦舍看戲,立刻你一句我一句議論起來。
胡大郎嘭地丟下水桶:“我去縣里請大夫去!再去縣衙認罪,人是我打傷的,我認。”
趙栩耳中嗡嗡響,那“縣衙”二字入耳,雷鳴一般。他竭力睜開眼,太陽血紅血紅,面前人影模糊,但他覺察不到敵意。
“別去——”趙栩手指動了動。
周遭靜了一靜,老漢大喜:“說話了。”
“說別去。”
“會不會害他的人就在縣里?”
兩個小娘子腦中浮現出許多出戲本子,大膽假設起來:這位郎君一看氣度不凡,雖然剛才很像賊,還把金子穿在身上,雖然很招賊。也許得罪了哪位有權有勢的大官,才被迫跳河求生。那種有權有勢的人通常勾結官府,官官相護,如果去縣里,說不定就是把肥羊有送入了狼窩。
耳邊紛紛雜雜,趙栩手指在籐床上點了點:“別——”他再也無力開口,又暈厥了過去。
西京宮城廣壽殿,昔日德宗巡幸視朝之地,此時擠滿了西京文武官員,左上首是西京留守岐王,隨后是翰林學士院大學士,宣和殿大學士孟存。右上首站著禁軍都指揮使嚴肅正。
趙棣跪伏于階下,正泣涕交加,顫聲訴說京中中元節后發生的種種。
“妖女孟妧,迷惑太后,勾結外敵暗中陷六弟于死地,假借六弟監國之權,挾幼帝而令天下,干涉二府軍政國事,甚至動輒擾京師十萬民眾,禍國亂政可比武后。蘇相先前不知其陰謀詭計,對其深信不疑,如今后悔莫及,才暗中讓臣趕來西京稟告娘娘。可憐十五弟口不能言,無人可依,還請娘娘顧憐大趙江山天下萬民,扶大廈于將傾,清君側,鏟除妖女孟氏,恢復趙氏清明。”
趙棣以額撞地,又從懷中取出書信呈上:“蘇相有信,臣代蘇相向娘娘告罪。朝中眾臣都盼著娘娘返京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文武官員紛紛側目看向孟存。
孟存急忙上前兩步,行禮道:“娘娘,孟氏乃臣的親侄女,自幼心智魯鈍,三歲尚不能言,直至出痘后才蒙神佛庇佑開了竅,七歲便考入孟氏族學女學乙班,更憑捶丸技名震京師。燕王殿下、陳太初均傾心于她,可見她聰慧多智出類拔萃。又怎會是妖女?臣聽聞五皇子之妾侍張氏,乃蘇相的外甥女,也是鄙侄女的女學同窗,因小女之因素日有些嫌隙,但殿下何至于要給她安上禍國殃民之罪?我翰林巷孟氏一族雖不顯于天下,卻也不能生受這盆臟水,還請娘娘、岐王殿下明鑒。”
御座上空無一人,臨時掛起的珠簾后,太皇太后正凝神傾聽,眉頭緊皺。
六娘在簾后捧著太皇太后的一應玉冊金寶,眼睛火辣辣地痛,若無爹爹據理力爭,以太皇太后憎恨趙栩的心思,只怕會聽從趙棣所言,即便她如今不能號令群臣,宗室卻深受她影響。趙棣身為皇子,竟如此惡毒地陷害九娘,毀她聲譽,實在卑鄙下流無恥之極。她微微抬起眼皮,鄙夷地掃了簾外階下一眼。
“傳張氏。”太皇太后看完趙棣呈上的蘇瞻手筆,暗啞的聲音越發嚴厲緊繃。
禁軍都指揮使嚴肅正的目光很嚴肅,落在了孟存的身上。
張蕊珠禮儀無懈可擊,聲音甜美:“妾身自幼蒙大理寺少卿張理少收養,所幸被母舅尋親歸于百家巷蘇府,不忍心眼見養父與舅舅遭妖人蒙騙,日后史書該如何記載為國盡忠一輩子的兩位長輩,妾身日夜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