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靜悄悄的,只有燈火微微顫動,帶著一地昏黃也不住暈開。
蘇瞻長嘆了一聲,站起身來:“你是二娘的生母,家里也無人虧待你,便這樣吧。”他再痛恨她,可因為二娘,總要保她一個平安無恙。
王瓔的視線落在蘇瞻的背上。她當然是個瘋子,早在當年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她就瘋了,無時無刻不想著他不念著他,做夢也都是他。
槅扇門輕輕開了,外頭的燈籠被提了起來。
“其實是你害死她的。”王瓔森冷的聲音在蘇瞻背后響了起來。
“害死她的不是我,是你。”那聲音帶著幸災樂禍,又說了一句。
蘇瞻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將槅扇門隴上,她果真是瘋了。
書房里極亮堂,甚至讓人覺得有點熱。小廚房的湯水也跟著送了進來,想來是母親去孟府前特意叮囑過的。捧起湯盅,蘇瞻胸口的煩悶略散了一些。
廊下傳來隨從們呵斥的聲音,還有兵器出鞘之聲。蘇瞻立刻放下手中湯盅,摘下墻上的長劍,還未及拔劍,門已經開了。
一個修長身影斜倚在門上,輕笑道:“蘇郎風姿一如往日,玉郎嫉妒已久,終能一敘,此生無憾矣。”
阮玉郎?!
蘇瞻的頭皮發麻,整個人幾乎不能動彈,他身為宰執之首,朝廷也派有兩百多禁軍前來守護,家中部曲也有一百多人,阮玉郎竟如入無人之境,要殺自己豈不易如反掌。
阮玉郎看了看廊下東倒西歪的部曲隨從們,嘆了口氣:“我只是來和蘇郎你說幾句話,放心,我不殺人。”
蘇瞻將劍輕輕擱下,一甩公服的寬袖,冷笑道:“我蘇和重并不怕死。”
阮玉郎輕笑起來,桃花眼瞇成一線,反手將門關了,閑庭信步般在書房中來回踱了一圈,見到那書架上的盒子,視線逗留了片刻,看向蘇瞻道:“玉郎是來勸蘇郎歸順趙棣的。”
不等蘇瞻開口,阮玉郎已伸手取下那盒子:“也不能叫勸,要挾而已。用的是這汴京城十余萬的性命來要挾你。蘇瞻蘇和重,你待如何取舍?”
雙魚玉墜,裂痕如舊,靜靜地躺在盒底,溫潤光澤未變,只是久不近人,失去了水光和靈氣。
蘇瞻沉聲道:“先放下你手中之物再說。”
阮玉郎卻將玉墜取了出來納入懷中,笑盈盈地把盒子塞在了蘇瞻手中:“這雙魚玉墜是我外祖母郭皇后的陪嫁之物,后來分別賜給了我兩位表姑母。阿玞當年要嫁給你時,姑母讓我將她手中的玉墜送去青神當做賀禮。阿玞既然不在了,理當完璧歸趙,蘇郎不會見怪吧。這盒子還是當年我挑的,留給你便是。”
蘇瞻雙目赤紅,抱著那盒子,嘶聲喝道:“胡言亂語,你害死我妻,還要搶奪她的遺物,無恥之極!”
阮玉郎揚了揚眉頭,唇角更彎:“她不死,你又怎能另娶如花美眷生下雪玉可愛的女兒?你該謝我才是。這些兒女情長男女之事都是一場空,和重難道不在意這汴京城的十幾萬條性命了?”
蘇瞻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坐回書案后,拿起一卷書:“你要殺我容易,要我降,萬萬不能。何況燕王河中府大勝,這汴京城如鐵桶一般,滿城百姓的性命,不勞你費心。”
阮玉郎懶懶地靠到羅漢榻上,兩手枕在腦后,長腿擱在案幾上頭,感嘆道:“萬民如螻蟻,水火皆可滅。”
蘇瞻的瞳孔不自覺地收縮了一下,京中為防止亂黨縱火,各處望火樓倍加警惕。但聽阮玉郎的口氣……
阮玉郎側過頭,看著邊上的漏刻,快四更了。
“四更了,先送趙栩一件大禮罷。”
蘇瞻猛然一驚,聽到自己的聲音暗啞無力:“你瘋了!”他幾步奔至西窗,推開窗戶。
地面似乎驟然震動了起來,轟然的巨響聲,跟著是噼里啪啦的炸開。遠處火光沖天,濃密的黑煙竄至半空,聚攏似一朵黑云。
兵部軍械所的火藥庫。大趙軍用霹靂砲的霹靂火、流火彈,還有宮中節慶所用的煙花炮竹,更有御前火藥作秘藏的大量火藥。明明有重兵把守,怎會竟毀于一旦。潛火鑼鼓聲急劇響遍全城。
蘇瞻猛然回頭,水火皆可滅。如果這就是阮玉郎所說的火,那麼水呢?他的心猛然揪了起來。盛夏雨季,黃河之水滔滔!
阮玉郎微笑著退至門口:“和重這麼聰明,不如帶著群臣降了吧。眼下,我要去送給趙栩第二份大禮了。”
不等外面投鼠忌器的禁軍有所動作,他已飄然遠去。
“來人,備馬入宮——”蘇瞻嘶啞的聲音高喊起來。黃河堤壩,汴京水門,阮玉郎究竟要從何處下手?還來不來得及?
這一剎那,蘇瞻從未如此厭惡過孟妧,更氣自己未能全力說服向太后和官家退守大名府,十萬民眾,三千朝臣,如今被置于阮玉郎這個喪心病狂的瘋子的刀刃之下,陷于水火交加的危險之中。
守住一座死去的京城有用麼!
第308章
地面的震動和隨之而來的爆炸巨響,令廣知堂的一溜槅扇門輕顫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