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尚宮眉頭跳了跳,一介妃子,衣裳卻放在了官家寢殿之中……
張蕊珠進了屏風后頭,才覺得手有些發抖,低聲讓晚詞去打探趙棣是不是去了延春殿,磨磨蹭蹭選了好一會兒發釵,出去見孫尚宮神色如常,略松了一口氣,扶了撫微微凸起的小腹,搭著貼身女使的手上了肩輿。
太皇太后一貫節儉,延春殿里只亮了大殿中的琉璃燈,并未燃香,看起來有些陰森森的。張蕊珠下了肩輿,晚詞匆匆趕了過來,低聲道:“秦供奉正等著官家呢,御輦已經備好了,奴留了潘女使在那里候著。”張蕊珠不動聲色,輕輕點了點頭,跟著孫尚宮穿過大殿,進了后寢殿。
寢殿里八個宮女分列兩排,見到張蕊珠躬身福了福。重重帷幔低垂,兩盞琉璃立燈從屏風后透出光來,里頭一點聲音都無。在屏風外站了片刻,也不聞太皇太后出聲,張蕊珠已有些腰疼,心里不由得有些憤然,這種尋常人家婆婆磋磨媳婦的招數,堂堂皇家也好意思使出來,也不看看她還懷有身孕呢。
又等了一會,兩位醫女抱著藥箱躬身退了出來,身上的艾草味熏得張蕊珠皺了皺眉。她們對張蕊珠行了一禮,才對孫尚宮低聲道:“娘娘已醒轉過來了,并無大礙。”
張蕊珠一怔,聽這話似乎方才太皇太后暈過去了……
“進來吧。”太皇太后嘶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轉過屏風,里頭艾草味道更濃,張蕊珠垂首行禮問安,靜靜站在一旁,只盼著趙棣快些來。
太皇太后視線落在她小腹上:“如今幾個月了?”
張蕊珠柔聲應道:“稟娘娘,快五個月了。”
太皇太后眼角的皺紋動了動,默然了片刻。寢殿之內靜悄悄的,外頭傳來槅扇門輕輕關起的聲音,張蕊珠眼皮劇烈跳了起來。
“可惜了。”
張蕊珠如遭雷擊,幾乎回不過神來,猛然抬起頭,卻見太皇太后一臉憎恨地盯著自己。
“娘娘——?”張蕊珠踉蹌著退后了兩步,被身后的兩位女使一把挾住。
太皇太后冷然道:“張氏勾結朝廷重犯阮玉郎,毒害先帝,罪不可恕。現畏罪自盡,母子雙亡。死后著貶為庶民。”
“娘娘!——五郎——五郎——!”張蕊珠死命掙扎,放聲高呼起來。
太皇太后要殺她!要殺她腹中的胎兒!
三尺白綾陡然繞到她頸上,孫尚宮幽幽地道:“娘子安心去吧。”白綾的兩端倏地拉得筆直。
槅扇門砰地被撞開。趙棣氣急敗壞地沖了進來:“滾開——!”
張蕊珠聽到他的聲音,竟掙脫了兩個女使的手,死命卡住白綾。
太皇太后鎮定如常:“讓官家進來看著。”
兩個女使再度撲上去,要將張蕊珠的雙手扯開。
趙棣沖到屏風后頭,目眥欲裂,怒不可遏,飛起兩腳,踢在那兩個女使小腹上,一拳就朝孫尚宮臉上擊去。
屏風后混亂了片刻,張蕊珠死里逃生,嚇得面無人色,渾身顫抖,躲在趙棣懷中牙齒打戰:“五郎——五郎——”太過恐懼,令她眼淚都掉不下來,只抱著自己的肚子發抖。
趙棣心疼之至,抱著她憤然抬頭問道:“娘娘?”
太皇太后從枕下取出一封信,扔在他面前:“她竟敢欺你瞞我,和阮玉郎狼狽為奸,勾結女真契丹這些韃虜,企圖掘黃河堤壩倒灌汴京,連鞏義皇陵也要一起淹了。
罪該萬死!成日里干涉朝政,把持大內,有她在,國運衰落。這等褒姒妲己之流,不殺了,留著過重陽節麼?”她自大病后從未一口氣說這許多話,漲紅了臉連連喘氣。
孫尚宮趕緊上前扶住她。
趙棣一口氣憋在胸中,漲紅了臉,半晌才低聲道:“娘娘息怒,待五郎好生解釋,莫要錯怪了蕊珠。”
他看著孫尚宮:“你們暫先退下,吾和娘娘有要事相商。”
太皇太后冷笑著點了點頭,擺了擺手,讓孫尚宮等人退去外頭。
張蕊珠死里逃生,這才低聲抽泣起來。
寢殿內恢復了平靜。趙棣將手輕輕覆在張蕊珠腹上,長長嘆了口氣,面色由紅轉青。
太皇太后緩緩道:“五郎你若要用她那點子花言巧語來誑我,不必了。”
趙棣看著她緊抿的唇,那兩道深深的法令紋和眉心的川字紋,都象征著太皇太后正在極度憤怒中,不由得垂淚道:“阮玉郎已死在趙栩手里,此事無憑無據。只憑這等亂人心的傳言,娘娘竟要取了蕊珠和腹中皇兒的性命,孫兒實在,實在——”他抱著張蕊珠,也哀哀地哭了起來。
太皇太后眉頭皺得更緊,憤怒之外就是失望,她已經失望了許久了,她有什麼可選的,自從大郎去了,一切都坍塌了。無可奈何之下選了這個阿斗,怎麼也扶不起來。打仗不行,理政不行,他除了聽話,幾乎一無是處。每每以為失望到頂了的時候,卻還能更加失望一些。但若要她向趙栩低頭,萬萬不能。
她緩緩從枕下取出兩封書信,丟在地上。
張蕊珠心驚肉跳地看著那信,往趙棣懷中躲了躲。
趙棣猶豫了片刻,拆了開來。一封的落款竟然是翰林巷孟府梁老夫人所寫,言辭懇切,將阮玉郎假扮洛陽宗室引汴京近百官員宮變一事娓娓道來,更點明了阮玉郎乃毒殺先帝的真兇,趙棣竟然與他同謀,望太皇太后勿再為他們所欺騙,早日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