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栩接過惜蘭手上的大披風:“陪我走幾步。”
“好。”
九娘柔聲應了,舒展雙臂,由著趙栩替她將大披風穿上。廊下一溜的人均躬身垂首斂目,只有高處的立燈在半空團著一圈柔和光暈,霧蒙蒙中看著這對小兒女,一伸一攏間,情意綿綿。
因來的時候就落雪,九娘出門就穿了鹿皮靴子,倒無需再換鞋。她見成墨手中捧著石青色的大披風,便伸手取了過來投桃報李:“六哥也加件衣裳。”
趙栩素來不畏寒,又嫌肩輿慢,是一路快走過來的,成墨捧著的大披風也就是個樣子從來沒上過身。但見到九娘眼里的關切,立刻張開手臂從善如流地穿了。九娘矮了他一個頭,剛要踮起腳替他理衣襟,趙栩已微微彎下了身子,雙眼發亮,毫不掩飾一臉的笑意。
被趙栩口鼻呼出的熱氣熏在臉頰上,想到廊下還站著那許多人,臉頰上剛剛消下去不久的紅霞又騰然而起。九娘手指尖發燙,眼睛只盯著面前的對襟,將他頸后的衣領順了順,再攏好衣襟。
“這衣裳難道比我好看麼?”只可耳聞的聲音帶了一絲揶揄和三分撒嬌。
九娘低低回了他一句:“衣裳上有花。”
這件大披風對襟上繡著葵花暗紋。
趙栩見她耳廓都紅了,悶著笑了兩聲,站直了身子。他臉上也有花,心花。
小黃門剛要開口唱,被成墨瞪了一眼,立刻又閉上了嘴,低下頭去。
宮燈高舉,蓋傘微斜。趙栩牽著九娘的手,步入漫天飛雪中。成墨帶著眾人自兩側輕輕跟上,生怕驚擾了他們。
大內還是這個大內,宮城還是這個宮城,冬雪亦同往年,可身邊終于多了一個阿妧。一腳下去,未及掃清的半透明薄雪微微凹陷下去,靴子四周就鑲了一道松軟的銀邊。
兩人身后,延展開的足跡一對一對的煞是整齊,只是大小深淺不同。
眼看就要出了慈寧殿,兩人卻一直誰也不曾開口,都盼著這路漫漫長下去。
邁出慈寧殿,外頭廣場上十多個內侍省的紫衣內侍已掃出一條路來,兩側瑩瑩薄雪反著微光。雪一團一團如蝶穿花。
趙栩停了下來,這才想起還有許多話沒說,轉身抬手將九娘發髻上幾片雪花拂去,柔聲道:“洛陽的事你且放心,不會出岔子的。”
九娘點了點頭:“二伯娘歸來后,六姐好了許多。多謝六哥費心了。”至于孟存的事,暫時她也不打算告訴六娘,且待出了結果再說。
“來年大婚后要往景靈宮行廟見禮,禮儀繁瑣,衣裳也換得多。這幾日你先看一看,記在心里,總有可以省力的地方。”趙栩眼睛彎了起來。
九娘張了張口,卻只應了一聲:“好。”
黃色蓋傘逐漸遠去,那撐傘的內侍幾乎是一路小跑,才跟得上趙栩的步伐。只這麼一會,剛剛掃出來的青磚路又披上了薄薄銀色地衣。
油紙傘擋不住撲面而來的風雪,九娘臉頰微涼,眼睫上倏地一花,眨了眨眼,趙栩的身影已轉過彎去了。
九娘又靜靜站了片刻,才慢慢轉過身往回走。兩條不同的足跡雖然覆上了新雪,卻依然清晰。九娘這才留意到那略大些的腳印間隔和她的相差無幾,她抬腳踩入趙栩留下的腳印里,旁邊還空了一圈。
一步,一步,他似乎還在她身邊。
浮玉飛瓊,向邃館精軒,倍增清絕。轉思量,鎮長墮睫。都只為,情深意切。
冬至前三日,皇帝按祖制駕宿大慶殿。
三更天不到,慈寧殿里已經燈火通明,九娘身穿女使團領窄袖側開叉長袍,腰束革帶,系了帶銙,換上翹頭履,梳雙垂髻,親自給趙梣戴上十六梁遠游冠,拈起兩側朱色系帶,輕輕放于他胸前。
趙梣興奮了一整夜,兩眼還亮晶晶:“六嫂你說鐘鼓樓上的雞唱究竟是真的雞在唱還是人在唱?”
九娘彎腰替他整理紅紗蔽膝,失笑道:“自然是人學著雞唱。那雞怎知道何時該鳴何時不該鳴?”
趙梣臉一紅,又問:“我在后頭能看見大象麼?”
九娘想了想:“這我倒不知道了,六哥把你的馬車安排在御輦后頭,若是你看不著,六哥肯定也看不著。”
趙梣松了一口氣:“那若是六哥看得著,我肯定也能看見?”他秀眉一皺:“聽他們說你上回送六哥出征,那幾頭大象舞得好,可惜我沒有瞧見。”
九娘嘆道:“我以前也不懂,只覺得神奇。后來聽我二哥說,大象哪里天生就會跳舞行禮,都是象奴餓著它們,稍有不順便用那鐵鉤鐵矛弄傷它們,十分可憐。”
趙梣一愣,眼圈竟紅了起來。九娘趕緊牽了他的手:“都是我不好,說這些作甚。”
眾人簇擁著她們往外行去,趙梣拉了拉九娘的手低聲問道:“幾時你帶我去象舍,我多喂喂它們可好?”
九娘側目看趙梣小小臉龐上滿是期待,便點頭應了下來。
大慶殿外,兩府宰執率領百官都著法服。
張子厚身穿方心曲領絳袍,頭戴正方九梁貂蟬籠巾,貂蟬冠左右飾著銀花金蟬的細藤片雖然薄如蟬翼,依然有些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