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處處燈火通明,屠蘇酒的香氣籠罩了一城,也有學那禁中班直的孩童,戴著假面,往路中丟爆竹。孟在看著皇城的方向,深深作揖下去。
第369章
范成大有詩云:“除夕更闌人不睡,厭禳鈍滯迎新歲。小兒呼叫走長街,云有癡呆召人買。”
爆竹聲聲除舊歲,小甜水巷孟府東角門下,還有仆人無意忘卻的青絹小幡,在驟降的大雪中翻飛不已。明日又將極熱鬧的小甜水巷此刻寂夜無聲,遙遙傳來翰林巷那邊孩童的呼喝聲,雪花很快在地面鋪了層銀毯。
九娘從靈堂出來透口氣,等在廊下的寶相趕緊迎了上來:“九娘子萬安。”
見九娘面露詢問之色,寶相福了一福:“修竹苑的管事娘子方才來稟報,說十三郎忽地發熱了。因夫人帶著大郎、十四郎早安歇了,姨娘讓奴來稟告娘子一聲,能否請大夫人賜個對牌,好派人出去請大夫。”
府中一旦有紅白大事,各院對牌悉數停用,只有翠微堂的對牌才能出入,好保障門戶嚴實,也免得上下仆婦不知聽哪院的調派而無所適從。
“許大夫剛給二夫人開了方子,才走了不到一刻鐘。”玉簪輕聲道。
九娘略一思忖:“玉簪,你帶寶相進去找大夫人,領了對牌,帶一張二哥的帖子,派燕大駕馬車去馬行街的荊筐兒藥鋪請個好大夫,把各色藥物都買齊了帶回來,省得再出去買。若是荊筐家請不著大夫,就拿二哥的帖子去方殿丞藥鋪找方醫官。對了,從聽香閣取五貫錢帶著。”
寶相一怔:“用不著這許多,素日請大夫買藥不過三五百文的事——”何況這可是翰林巷孟府有事。
“今夜是除夕,又落雪,而且家中舉喪。”九娘披上夾裘大氅,低頭讓惜蘭給自己戴上風帽:“走,惜蘭隨我去修竹苑看看十三郎。”
玉簪趕緊將手爐塞入九娘手中,囑咐惜蘭道:“下大雪了,給娘子換雙靴子再去,修竹苑前頭竹林里的那條路不好走,仔細照顧娘子。燈籠也要——”
九娘不禁微笑起來:“玉簪你越來越像慈姑了。”
玉簪和惜蘭寶相也不禁都笑了起來,想到還在服喪中,趕緊又斂容垂目各自行事去了。
漫天風雪,廊下的白幡被吹得刷刷作響。九娘在一旁的耳房里等侍女送靴子來,惜蘭便將一早備好的燕窩取了出來。
九娘慢慢吃著燕窩,當年十三郎一碗熱湯水把十郎燙得哇哇叫的事,她還記得。后來孟建怕程氏見他一次就要冷笑著刺上十多句,一等十三郎滿了四歲,即刻把這個沉默寡言的幼子送去了修竹苑。程氏按府中舊例派了乳母、女使、侍女、小廝七八個人跟過去服侍。孟建又從族里選了兩個七八歲的孩子做他的伴當,便安心地當起了甩手爹。因他身份尷尬,外院管事娘子也識相地不來麻煩程氏,木樨院更無人提起。一直到舉家南下,再舉家回京,他也一樣悄聲無息。
由于王瓔兩姐妹,九娘對這個孩子也生不起愛護之心,此時的一念之慈,卻因為想起了原先的小九娘,無端生出了同病相憐之感。
新雪松軟,踩下去一步一個腳印。五六盞燈籠在前,惜蘭扶著九娘慢慢穿過竹林,修竹苑的大門緊閉,扣了十多下門環,才有人應了一聲。
開門的是個七八歲的小廝,見到九娘嚇了一跳,趕緊叉手行禮,聽了惜蘭的問話,趕緊帶著她們往十三郎的院子里走去。
油紙傘刮到了墻外的樹枝細條,撲簌簌落下些雪來,雪屑四飛。
這院子只怕好些時候無人打理了。九娘略一抬眼,府里雖然規矩森嚴,但這些年換了好幾茬仆婦,不是世仆,總有趨炎附勢之心,難免見高捧見低踩。就算宮中亦是如此,孟家又怎會免俗。
外屋內沒有琉璃燈,只有兩盞油燈和五六枝蠟燭點著,倒也亮堂,地暖也燒著,卻沒有內宅各院里那麼暖和,角落里還擱著兩個炭盆。
十三郎的乳母正在羅漢榻上呆呆坐著,聽見門響,抬頭見是九娘,趕緊翻下榻來,深深福了下去,給九娘問安,心里忐忑不安。
九娘抬手讓她起來,問話間已經進了里間。兩個守在藤床邊的女使趕緊站起身來行禮問安。九娘見十三郎小臉通紅,雙眼緊閉,鼻子呼啦呼啦地似開了風箱。一旁的高幾上,銀盆、帕子、茶盞、茶瓶胡亂堆放著。
九娘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額頭,燙得厲害,再放在他胸口,心跳得飛快,來不及斥責乳母和女使們,趕緊吩咐侍女們去取物事。
不多時,熱帕子、屠蘇酒、干凈的小衣等一應物事俱全。九娘吩咐乳母將十三郎的衣服除去,用熱帕子浸了屠蘇酒擦拭。
小半個時辰后,雖然臉還紅著,渾身還很燙,十三郎卻慢慢睜開了眼。
“媽媽——”
聲音稚嫩,卻滿是孺慕和依賴,還有委屈。
九娘一愣,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我是你九姐。”
乳母趕緊過來輕聲道:“小郎醒了?媽媽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