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累吧,我那里還藏了巧克力,要不給你拿?」
我沒回答他,反而轉頭問:「徐敬然呢?」
他似乎有點不滿,嘀咕了句:「怎麼不先關心我?」
但他也就口嫌體正直,轉手給我遞了報告。
我翻開了報告的第三頁,心情復雜。
徐敬然的情況是最嚴重的,因為失敗的疫苗副作用太大,病毒蔓延到大腦神經,造成不可逆損傷。
這種損傷可能影響到他后半輩子四肢的活動。
正想著,包括徐敬然在內的幾個病人被推著經過我面前,匆匆一瞥,他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
掐指一算時間,如果沒有這場浩劫,今天就是我和他步入婚禮殿堂的日子。
我轉過了身,努力讓自己不再陷入往日的那些回憶之中。
之前困在超市的時候,我試圖找出他除了答應結婚之外還掛念著我的證據。
很遺憾的是,有一點點,但不多。
這點證據,在當前的背景下,我已經說服不了自己繼續和他走下去。
而且,現在他昏迷的時候還喃喃不忘的人,是朱甜。
合上報告,我問張逸韜:
「我能不能抱抱你?」
「不能。」他果斷回答。
我不滿:「為什麼?」
張逸韜別扭地回答:「我怕我骨頭硌到你。」
婆婆媽媽,廢話真多。
我直接抱住他的時候,心一驚。
藏在大褂下,是一副幾乎瘦到脫相的骨架。
沒有溫度,也沒有肉感,硬邦邦的。
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硬骨頭吧。
沒有口罩擋臉的話,他的臉色應該跟躺棺材的人沒什麼兩樣。
他現在的樣子,跟我第一次見他天差地別。
如果當時他在我門前是這樣,那我大概率不會把他撿回去。
張逸韜在回研究所前塞給我一顆糖:「保重。」
我咬牙切齒:「別對我說這兩個字。」
上一個跟我這麼說的,還在急癥室里躺著。
17
大半年后,第一代抗病毒試劑問世。
張逸韜不顧眾人反對,首先作為第一批志愿者注射。
注射前,他特意問我:「如果我喪失了理智,你知道會怎麼做嗎?」
我點了點頭:「知道,給你訂個骨灰壇子,讓你風光大葬。」
他噎住了,半天沒說出話。
我在房間里守了他一夜,夜半時分我被他翻身嚇醒了。
倒不是怕他變成喪尸來咬我,只是怕他一口氣沒上來嗝屁了。
床邊昏暗的光線下,我似乎看到他逐漸紅潤的臉色,可怖的尸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鮮活的肉體,平和的青筋。
還有……急促有力的心跳。
種種征兆都預示著,他是個正常人了。
我激動得后半夜沒睡著,連夜炫了他床頭的兩袋能量棒。
吃到一半的時候,我出去裝了杯水。
回到房間,床上的人不見了,床頭啃剩下的半條能量棒也不見了。
難道我撞鬼了麼?
突然脖頸處一涼,我感受到有人的牙齒靠近我的頸動脈。
慢慢轉頭,我笑了笑:
「張逸韜,敢咬我,看我不把你腦袋開瓢!」
還沒等我動手,背后的人就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他在背后環抱著我,像是溺水的人緊緊地抱住一根斷桅,將他自己與我貼合成一體。
我抬手敲他腦袋的動作也頓住了,手僵在半空中,之后緩緩放在他的發頂。
掌心重新感受到了正常的體溫。
良久,張逸韜終于開口帶笑:
「你不怕我還是喪尸?」
我調侃他:「就憑你單薄的身板?」
張逸韜涼涼地看了我一眼,放手繼續去啃剩下的半條能量棒。
他的衣服顯得松松垮垮,整個人像竹竿似的。
「問你個問題。」我示意他坐下。
還沒問出口,張逸韜就很用力地點頭:
「愛過,有房有車,身體健康,婚后不和父母住,保大,救你,會游泳。」
我:?
好土的萬能回答模板。
18
再過了兩個月,更穩定的二代試劑研究成功。
這個試劑的面世,恍若死寂中爆發了磅礴的力量,寂靜中傳來轟鳴的聲響。
即便試劑推廣之初,面臨了種種困難。但注射過的喪尸都肉眼可見地快速沉睡,再醒的時候,胸前里的心臟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動,將沸騰的血液運送到全身。
眾人驚異于自己和周圍環境的變化——
身上遍體鱗傷,家園滿目瘡痍,未來暫無方向。
但幸運的是,還活著。
只要活著,都是希望。
搜救隊逐漸遍布大街小巷,尋找幸存者和醫治傷者。
公共醫療系統逐步恢復,司法系統也開始運轉,趁著亂世燒殺搶掠的強盜被盡數抓辦,泛濫的槍支和武器裝備也清繳完畢。
混亂的秩序,似乎在一夜之間變得井井有條。
可能這就是集中力量干大事的威力吧。
我開著五菱宏光漂移過彎,無意間按開了廣播新聞:
「我國領先各國研制出了抗病毒試劑,對外援助和出口試劑數量超過其他國家總和,盡顯大國風范。
「一年前的災難似乎將人類文明踐踏腳底,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就是人類的末日。
「但有句話說得好,人類的贊歌就是勇氣的贊歌,人類的偉大是勇氣的偉大。
」
……
聽到這,我降下車窗。
外面的人或哭或笑、或靜或鬧,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