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別有用心,要拿他做什麼研究,我怎麼攔得住?
騙開照顧我的人之后,我從三樓爬了下去。
摔到地上吃了一嘴沙石,一雙锃亮的皮鞋闖入我眼簾。
抬眼看過去,他背著光,整個人藏在陰影里。
但我只需要看他的發梢,就能認出來。
「也青。
「對不起。」
我見了他,什麼話都說不出。
我沒法去解釋對他的傷害,他有權利還回來。
他蹲下身,將我撈起來,仿佛沒有任何隔閡,親昵地用下巴蹭我的臉。
「我好想你呀。」
也青將我抱上樓,媽媽收到消息慌張地跑來。
見我膝蓋上有傷,剎那間,她的眸色變了,整個人燃于怒火中。
只是那火沒燒到我身上,盡數往照顧我的一群人身上砸去了。
我慌亂地從也青懷中掙脫,才制止了她。
「寶貝,媽媽快老了,不想再經歷失去你這個過程了。」
她有一些白發了,和我記憶中的模樣不大相同。
「對不起。」我向她道歉。
她讓也青到門外守著,獨自和我留在房間內。
「寶貝,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也青他沒有以前的記憶了,但他有程序設定,他還是愛你的。」
可是我們相處的記憶沒有了。
那還是愛嗎?
他的行為只是程序使然。
看到我愣怔的面龐,媽媽的手指輕輕擦過我的眉頭,為我撫平。
「你們的過去并不完美,也青既然生出來人類的智識,那就不會接受愛人對自己的背叛,人都是如此。」
媽媽繼續說,「你不是殺了他嗎?他會記住的,我給你們重新開始的機會,往后你們所有的記憶都是幸福的。」
一瞬間,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然猶豫了。
「你好好想想。寶貝,很多事情發生了,只能選擇接受,不需要難過太久。」
媽媽走后,也青走進來,似乎察覺到我的難過。
他習慣性蹲下身,用腦袋蹭我的手。
「我愛你。」
我的胃開始痙攣,胸中煩悶堵塞。
也青從前也說那些話,我只當是程序使然。
可是有人告訴我,他和人類沒什麼兩樣。
他的愛是真的。
他以前的沖動,吃醋,難過,瘋狂都是真的。
那眼前的他呢?
失去記憶,按照程序,繼續愛我。
好像那些傷害都煙消云散了。
記憶篡改不是個好東西。
它讓世界變得混亂、麻木。
就像程聽白花大價錢買走一個天才半生的見識。
隨后他給那個天才編排了一段虛假的記憶。
天才,成了程聽白的信徒。
他堅信是因為程聽白的善意輻射大地,才讓他從一場虛構的災難中幸存。
我們曾在一所學校讀書,他身籠萬丈光芒。
再次見到,他剛賣完廢品,衣衫襤褸,看著掛在展板上的作品,面露艷羨。
「程先生好像都沒有缺點,身出名門,又才華橫溢,這幅作品看得我熱淚盈眶。」
他不記得那是他的作品。
也不記得我在一個月夜下夸他前途無量,我說我們都能通過考核,進入上城區那個上流社會。
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蘇梨,這是我在東邊那個垃圾站撿的小玩具,送給你。」
「謝謝。」
「我還有一份工,我走啦,記得替我和程先生說謝謝,沒有他,我連工作都找不到。」
我看到他瘦弱的背影,也是滿眼熱淚。
我們是他們的玩具。
「蘇梨。」
也青的擁抱將我拉回現實。
他笑得非常燦爛,仿佛一場盛會。
「阿梨,謝謝你。」
「謝我什麼?」
也青真誠地看著我,慢慢道:「別的機器人都被回收了,因為你,我還活著,還活得這麼好,謝謝你。」
我不知道他還剩什麼記憶。
但看來,所剩無幾的記憶拼湊起來都是好的方面。
他以為我是個好人。
14
往后的一個月,我和也青,和媽媽度過了非常溫馨的時光。
我的頭發越來越烏黑柔順,臉頰摸上去一點皸裂都沒有,光滑細膩,就連逃亡留下的舊傷,幾乎都好得差不多。
短短一個月,轉瞬之間,天差地別。
也青和從前一樣對我很好。
只不過終究有些不一樣。
他是在謊言的遮罩下,對我好的。
他也是因為一段忠誠的代碼,順從于我的。
有時候感受著他的擁抱,親吻,我開始惶惶不可終日。
我怕他記起來。
像媽媽說的那樣,他會像人一樣,痛恨伴侶的背叛。
所以我非常自私地,去實驗室主動刪除了他提取出來的那段記憶。
他每天都等我回家。
我從實驗室回去,看到他穿著我設計的服裝,遙望我,笑得盛大。
「阿梨!」
「等久了吧?下次可以不用來接我。」我微笑著回復。
他風一樣奔來,將我攏在懷里。
抬眸望去,他天真的眸子如同初生的嬰孩,真摯地看著我。
「我喜歡等你,我更喜歡你第一眼看到的是我。」
我們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他獻寶似的從手心遞出一朵金屬花。
小小白白的,很像舊書里描繪的梨花。
「月亮就是這樣皎白的顏色。」
我接過來,細細把玩。
也青靜靜走在我身旁,他很高,但總順著我的步伐走。
突然,像被擊中一樣,他出聲:「為什麼我只是一個機器人?」
「什麼?」
這問句,我總覺得有種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