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輕的震動把舒念從發呆中扯回來,點開手機發現是師笑笑發來的消息。
師笑笑:我也在看庭審
舒念露出一個很淡的笑,打下一個嗯字,在即將發出去的那一刻又把信息刪除。
作為圈中有名的刑事律師,萬成山沒有辜負他的盛名。
一審的結果很順利,無期徒刑。
“對,我殺了她,那些有錢人都該死,不過他們養出來的人倒是個傻子,稍微說點好話他們就信了,巴巴地被騙出來,她怎麼那麼走運呢?居然被她逃過一劫,她也是蠢,居然替有錢人去死。”
殺人犯激動地大吼大叫,話語顛倒,手銬磕在木質欄桿上發出很大的聲音,像是砧板上垂死掙扎的魚。
舒念看著屏幕里罪犯灰敗扭曲的臉色,神經拉扯著她的記憶回到海市那條深綠的河道旁。
從酒店出來找地陪的舒念一眼便鎖定倚靠在墻角的陳彎彎。
扎著利落高馬尾的陳彎彎穿著一身黑,黑衣黑褲,連腳上的鞋都是黑的。寬松的衣服顯得她很瘦,嘴里叼著便宜的煙草,靠在貼滿小廣告的水泥墻上,模樣有點胚。
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動作在乖巧年輕的高中少男少女眼里是不羈桀驁,落在職中出來的學生眼里這個動作就是裝。
兩撥穿著不同校服的人討論著同一個人,一個褒義,一個貶義,帶著濃厚的個人色彩,等討論夠了,輕飄飄地離去,沒有給他們的談資任何眼神。
陳彎彎看了多久的天,舒念也就看了多久的陳彎彎。
等陳彎彎回過神來時,舒念還在細細打量著她。
“看夠了嗎?”輕笑落在舒念的耳中,泛起一陣漣漪。
舒念就這樣和陳彎彎認識了。
也是在認識之后舒念才知道陳彎彎靠在墻角不是在看天,而是在看鳥。
“我想數數有多少只鳥會經過那里。”陳彎彎是這樣說的。
舒念一臉認真地對陳彎彎說:“鳥是數不完的。”
世界上那麼多鳥,南遷北往,不曾停歇,怎麼可能數得盡。
陳彎彎依舊露出一個很輕的笑:“我數的也不是鳥。”
舒念一臉迷茫,她不懂陳彎彎的意思,她只意識到陳彎彎的笑好像全部都是很輕的。明明帶著萬重的壓力,最后展露出來的只有一把無足輕重的沙土。
為了畫陳彎彎,舒念曾經跑到陳彎彎的家,一條破敗的巷子,四面橫叉的線,橫翻在上的衣服被子,雜亂無序。
那是佇立在城鎮中的落后老人,一片被世界拋棄的地域。
陳彎彎患上阿爾茲海默癥的奶奶笑著給舒念遞上一塊糖,傻傻地叫著陳彎彎的名字。
舒念接過那塊糖,面色隆重地轉交給陳彎彎。
陳彎彎依舊笑得很淡,淺淡得像是細雨落在了水潭,只有那麼一滴,泛起一片不過爾爾的漣漪。
舒念筆下的陳彎彎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走在巷子里,卻孤獨得可怕。
畫中的巷子是那麼的熱鬧,深深淺淺的光影中畫出了夕陽的絢爛,在一片光亮間,賣水果的和顧客在交談,旁邊有兩個在吵架的中年女人,畫面往后延伸是貧窮地界的日子,日復一日。
唯有畫面中心的陳彎彎和這個世界隔著萬重山水,叼著煙,眼神淡漠,以一種格格不入的姿態走向陰影。
在她的視線盡頭,有一只振翅欲飛的鳥。
一只離了群,依舊往南方飛的鳥。
師笑笑不懂舒念筆下的陳彎彎為何是那樣的,明明陳彎彎不是那樣的人。
陳彎彎是什麼樣的人啊!市儈,潑辣。會在街頭截著賣菜的女人吵架,為了那幾塊錢翻來覆去地吵。
舒念只對師笑笑說了一句:“我眼中的陳彎彎就是這個樣子的。”
陳彎彎很拼,為了她奶奶,她每天早上四點起床去巷頭的早餐店幫忙,八點在奶茶店打工,十二點開始會去跑單,但是鎮子里多數是老人,不愛點外賣,有時候跑單不景氣時她就會到鎮上的酒店去蹲點,當地陪。
她永遠是一個人,一個人來,一個人走。
“我要給我奶奶買藥,買最好的藥。”
“沒有奶奶,那我也去死好了。”
這是陳彎彎最后一次給舒念當地陪時說的話。
在舒念和師笑笑在酒店完善自己的采風作業時,陳彎彎遇上蕭瀟,她那個月第二份地陪工作。
陳彎彎出事前一個小時,舒念在酒店大堂見到來找蕭瀟的陳彎彎,那是她見到穿得最鮮妍的陳彎彎,這時的陳彎彎才有了些這個年齡該有的鮮活。
舒念知道陳彎彎又接了一個地陪,陳彎彎出現在酒店里她沒有多少意外的情緒,倒是這個時間點給了她一點敏感的情緒。
“這麼晚還要出去?”舒念呀嘆。
陳彎彎這次的笑意變濃了,身上的鵝黃色碎花連衣裙讓她看起來開朗不少:“給的錢多,加上這筆錢之前醫生說的那個療程就夠錢了。”
大堂鋪著瓷白的地磚,把從天花板打下來的黃光折射,就連刷得雪白的墻上也是微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