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吹夠了風,關上窗戶回訓練室。
隊友們大多也休息了,只有傅勇在電腦前坐著,聽見他的腳步聲,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要在平時,左正誼一定會缺德地損傅勇幾句,但今天他張了張口,竟然詞窮了。
傅勇得到了一個主動出擊的機會:“喲,你啞巴了?”
“弱智。”左正誼隨口回了一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拔下鍵盤,準備拿到休息室里去洗。
傅勇叫住他:“最近到底怎麼回事?別裝啞巴了,大哥,跟我們說說行不行?”
“就是你們猜的那樣唄,續約合同談崩了。”左正誼說,“這種瓜你們不是經常吃嗎?又不新鮮,還問個屁。”
“……”
傅勇噎了一下:“別人戰隊的瓜和我們自己的瓜能一樣嗎?你別嚇我啊。”
左正誼沒吭聲。
傅勇盯著他問:“不會吧?你不可能不續約吧?”
“你猜。”
“我覺得會續。”傅勇肯定地說,“建康哥和許老狗就是在搞事兒,他們怎麼可能放你走?”
這句話踩到了左正誼神鬼莫測的雷點上,他冷冰冰道:“他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是吧?我是狗嗎?任他們擺布?”
“……沒、沒!我沒這個意思!”
“我不和你生氣。”
左正誼拿著鍵盤轉身就走,走到一半突然又退回來,把鍵盤重新插回電腦上:“去他媽的,不洗了。”
傅勇:“……”
整整一夜,WSND全隊無人能眠,基地寂靜無聲。
這種寂靜猶如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烏云從左正誼忽然閉緊房門開始布滿天空,大雨遲遲不落。
左正誼躺在床上跟紀決打電話。
他剛洗完澡,頭發沒擦干,潮濕地鋪在枕頭上,浸出一片深痕。身體也沒擦干,裸露在被子外的肩膀上沾著水珠,水珠滑過鎖骨,倏地不見了。
——有點冷。
左正誼打了個寒戰。
他整個人濕漉漉的,唯獨眼睛很干,不哭了。
電話那頭,紀決幾乎是在哀求他:“你睡覺好不好?既然已經決定了,就別再折磨自己,熬夜傷身,哥哥。”
“你困了?”左正誼說,“那你睡吧,不用陪我。”
“……”
紀決哽了一下:“我不困,我是想讓你睡覺。”
“我也不困啊。”左正誼側躺著,盯著手機屏幕,眼里卻空無一物,“我就是想發會兒呆,沒別的意思。我也沒叫你陪我,你不想陪就算了,別催我睡覺行不行?煩死了。”
紀決:“……”
左正誼顯然不擅長談戀愛,但很擅長折磨男朋友。
他剛罵完紀決,后者還來不及反應,他又換了個語氣,可憐兮兮地說:“我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紀決在電話那頭直嘆氣,郁悶道:“如果能抱到,你現在還能有嘴來罵我?”
“你什麼意思?”
“我想咬你的意思。”
“哦。”左正誼說,“反正也咬不到。”
“……”
這句話他說得怪,乍一聽像挑釁,仔細一品,又好像是撒嬌和求助。紀決默然片刻,忽然說:“你能出來嗎?”
“不能。”左正誼拒絕,“我好冷,不想動。”
紀決放輕嗓音,哄他:“穿上大衣,我在老地方等你。”
“不要。”左正誼仍然拒絕,“想見我就自己來,你想想辦法吧。”
“什麼辦法?你們基地又不讓我進。”
“我不管。”
“要不我去敲門?但被人知道的話,可能會影響你的名聲。”
“……”
左正誼不吭聲了。
他不說話,紀決也不說話,兩人聽著彼此的呼吸聲,同時陷入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當紀決以為左正誼睡著了的時候,他終于又開口了。
“紀決,你說我離開WSND之后,能去哪兒?”他的聲音如一潭死水般平靜,“應該會有很多戰隊愿意要我吧?可我怎麼沒有一點期待呢?哪都不想去。
”
“……”紀決頓了頓,“蝎子怎麼樣?來不?”
左正誼道:“你說了算嗎?”
“我說了不算。但只要你想來,沒有俱樂部不想要你。”紀決也躺在床上,受姿勢的影響,聲音比平時更低沉幾分。他說,“我打職業,練了幾年打野,就是為了當你的野王,左正誼。我希望你能和我當隊友,但如果你覺得蝎子不合適,我也不會利用感情綁架你。轉會是很重要的事,你應該選一個最好的戰隊。”
左正誼沒答話。
其實他的情感狀態還沒進入到“選下家”的階段,之所以會開始思考“以后去哪兒”,是因為心里有了關于未來的恐懼。
就在不久前,鋪在他面前的路仍然光輝璀璨,他是全世界最前途無量的中單選手,沒人不羨慕。
但短短一個月過去,今天他竟然開始為不知道以后睡在哪個俱樂部的床上而憂心忡忡了。
新東家的管理層會更好嗎?新隊友怎麼樣?教練如何?能相處好嗎?
到時如果在賽場上遇到WSND,可就是敵人了啊。
以前那些為他瘋狂吶喊過的WSND粉絲,還會再喊他的名字嗎?他們會不會覺得,左正誼是為了錢而背叛WSND?會不會對他失望、討厭他,甚至恨他?
他曾經奉為信仰并為之奮斗的一切,以后再也不會和他站在同一邊。
他拼命去攀登的那座山,究竟是什麼山?
他怎麼爬到一半,突然連抬頭遠望的力氣都沒有了呢?
“……”
左正誼心如刀割,只覺前途灰暗,未來沒有任何一點值得期待。
他挨著枕頭的半邊臉頰不知何時已經被淚水打濕,察覺的時候他愣了一下,伸手胡亂抹了把臉,語氣倒很平靜,聽不出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