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左正誼說,“除了簽約,我們有什麼可私下聊的嗎?但我不覺得你想簽我。”
“……”
這個陽臺不大,似乎是一個給客人抽煙的所在,地上有專門裝煙頭的垃圾桶,可以想見,平時應該煙味兒不小。
但今天被冷風冷雨沖刷了一遍,現在只有雨水的味道。
程肅年的目光又落到左正誼身上。
前輩們有個通病,看見年輕人很容易想起當年同齡的自己。
左正誼是個有脾氣的人,無關一時的表情和語言,氣質如此。他身上寫滿“生人勿近”,顯然不愿意逢場作戲,雖然跟程肅年一起出來了,但看起來沒有主動開口的欲望。
程肅年閑話家常似的,問他:“今天心情不好?”
“沒有,挺好的。”左正誼也看向程肅年,目光一碰,他改口,“有點。”
程肅年笑了一聲,說:“我們這是第一次單獨聊天吧?你給我的感覺和印象里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說不上來。”程肅年思考了一下說,“好像哪都不一樣,尤其是……沒我想得那麼厲害。”
“……”
程肅年略帶幾分戲謔,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左正誼卻輕輕擰起眉,回以一個不解的眼神。
“S11賽季,你在WSND那年,給我一種不可戰勝的感覺。”程肅年喟嘆道,“當時金至秀也剛從韓國轉到EPL,聲勢浩大。我看著你們,你們這些每年源源不斷冒出來的天才選手,心情就像……人力不可勝天。”
左正誼略感驚訝。
或許是因為已經退役了,程肅年才能這麼坦然地提起當年的困境。
他說:“S11是我壓力最大的一年,因為走到職業生涯的盡頭了,從二十五歲跨到二十六,好像從生跨到死。
像一根要斷的弦,一不留神就沒了。但你是輕松的,十八歲,游刃有余,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全EPL打趴下,沒有哪個戰隊遇到WSND不緊張。”
“……”
“當時我想,人和人的命運不一樣。”程肅年用指尖的煙彈了彈陽臺圍欄,太輕,發不出聲音,“那年我甚至很羨慕你,就像你現在羨慕我。”
左正誼一愣:“你……怎麼知道?”
程肅年又笑了一下:“你剛才說想建俱樂部的時候,看向我的眼神,太明顯了。”
“……”
左正誼默然片刻,不掩飾:“誰不羨慕你呢?SP的旗幟,戰隊的敬仰,永遠能待在屬于自己的地方,不會被打壓也不會失去‘價值’,我不知道還有哪個選手的職業生涯能比你更圓滿。”
他們的肩膀之間有一段距離,冷風從中穿過。
左正誼忽感一陣心酸,“而我……是個流浪的人,沒有屬于我的地方。”
“這就是你想建俱樂部的原因?”
“對。”
左正誼沉默的目光直視前方,天空被霧遮住了,灰蒙蒙一片,壓在行人的頭頂上。
忽然又下起了雨,細碎的雨線被風吹得左搖右擺,擦過他冰白的側臉。
他不到二十一歲,但已經有了程肅年二十五歲時的壓抑神情。
程肅年說:“我十六入行,二十六才拿到世界冠軍,結果是很圓滿,但過程——”
程肅年轉過身,背靠金屬圍欄,對左正誼道:“你應該知道吧?蝎子戰隊是我和徐襄一手建起來的,后來我被污蔑打假賽,他背著我把戰隊賣了,所以才有了現在的蝎子。”
左正誼點了點頭,看著他。
程肅年說:“我一開始不玩輔助,但戰隊缺人,招不到輔助玩家,我就被迫轉行當了輔助。
這是我為團隊妥協的開始,之后一發不可收拾,后來的十年,我都是這麼過來的。”
“……”
“SP是郭野建的,在進軍EOH之前就是一家很有名的電競俱樂部了,不過當年電競行業不賺錢,做這一行的都全憑熱愛,倒貼資金。當時郭野窮得揭不開鍋了,恰逢EOH興起,他就找到了因為假賽風波聲名狼藉的我,讓我幫他帶隊,打進EPL。”
程肅年憶起舊事,輕笑道:“他之所以找上我,就是因為我不要錢,有機會打比賽就行。所以SP的EOH分部不是我建的,卻是我一手帶起來的。后來過了好幾年,我稍微攢了些資本,才入股俱樂部,成為郭野的合伙人——這跟錢多錢少沒關系,純粹是他看在我的功勞和我們的情分上,給我放權。到現在,他已經不管事了,內外事務都交給我處理。”
“我在SP的好處,就像你說的,”程肅年說,“是戰隊旗幟,受敬仰,但這些是我犧牲很多東西換來的。我在SP,永遠都是團隊大于自我,話語權高不等于自由,反而是再也沒有自由了。更不能有私心——比如說,我是為給團隊補缺才玩輔助,而輔助永遠也不能像你的伽藍一樣,在逆境中力挽狂瀾。我只能盡可能地提高團隊性,打運營。我也曾想過,如果當初我沒玩輔助,打中單,AD,哪怕是打野,我的冠軍之路會不會順利一些?但沒有如果。”
程肅年掏出打火機,似乎想點煙,但還是忍住了。
“我跟你說這些沒別的意思,你在羨慕別人的時候,別人也在羨慕你。”他把煙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順手把打火機也扔了,“我知道你也很不容易,沒有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成功的人。
命運總有一刻會吹你一身灰,讓你灰頭土臉,這一刻可能早,也可能晚,但遲早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