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滿月之夜,并沒有以往難熬。
月如銀盤,在稀薄云層之下,顯得格外的龐大,甚至讓人隱隱有種要從天邊傾落之感。
畫舫的燈如星,鋪在寬闊的內江江面上。
七月炎夏,畫舫的嬌娘們疊穿著薄紗,揮舞的帕子投出陣陣香風,讓往來的賓客都酥了半邊身子。
幾輛小型的花船尚且歡聲笑語不斷,何況是江面最大的畫舫之上,上有樓閣,絲竹管弦之聲不絕。
百心的腰牌隨著她的動作在空氣中晃出弧度,她今日做的男裝打扮英氣十足,站在船的側翼,神色有些困惑。
她拿出了手上的銀盤,銀盤指針轉動了幾瞬,便不再動彈。
聽到身后有腳步聲,她將銀盤收了起來。
“小公子怎麼只身站在這兒,要不要去屋內聽奴家吹首曲子?”
粉衣姑娘嬌俏地靠在一旁,對著百心笑臉盈盈。
百心壓低聲音問:“這船上有一位名叫杭婉兒的姑娘?”
這妓子臉色一變,有些不大高興地甩了甩帕子。
“公子難道不知你要找的那杭婉兒不過是個臭書生的臆想,咱們這麼多船上可從未有過這個人,哼,倒是有許多投機取巧的賤皮子改了這個名兒,被媽媽好生訓斥,如今倒是有花魁娘子叫這個名兒,人家早就約滿了,尋常人可見不上她的面,況且也沒見從她屋子出來的男人天賦卓絕中了狀元呢。”
粉嬌娘眉眼笑意流轉,對著百心笑道:“公子不若去我那兒聽曲,公子要是愿意,我做公子一人的杭婉兒也未嘗不可。”
百心有些招架不住,搖頭走了。
次日,有具尸體從內江被撈了出來。
“家住平在坊,是個秀才,這已經是內江三月內撈出的第十個讀書人。”
裴府內,百心低著頭向裴鐸匯報。
最開始讓鎮妖司注意到這件事的并非是死者,而是京城里流傳開的關于名妓杭婉兒的故事。
因為人之信念可催生靈物,越多人相信一樣事物的存在,那麼它極有可能就被催生。
杭婉兒的故事,是一個落榜的書生所寫。
說有這麼一個名叫杭婉兒的女子,才情雙絕,文氣斐然,可惜因為家道中落,所以輾轉風塵。
她十分鐘情于有才的書生,若是真的有才氣的人,她寧愿不要金銀,也要與他們促膝長談,但要是發現此人沒有真才實學,她便會于夜半挑燈,請人離開。
主角是個進京趕考的書生,便于一日夜里遇見了杭婉兒,同她談論詩詞歌賦,理想抱負,主角自覺遇上了紅顏知己,和她越聊越投入,夜半,杭婉兒問他,若是此番高中狀元,可愿為她贖身,她愿日日為他紅袖添香。
主角哪敢夸大,只說人才濟濟,不敢斷言,杭婉兒卻說郎君定能高中。
次日考試,書生仿佛被仙人點過一般,妙思頻出,最后果然中了狀元,將杭婉兒娶回了家。
真是個俗套的臆想故事,趴在裴鐸手邊的林織心想。
“這篇故事寫完不久后,因當時放榜落考者眾,倒是流傳了一陣,不過是書生們的苦澀慰藉,可后來有人說自己真的遇見了杭婉兒,只是肚內墨水不多被杭婉兒在夜半請了出來,他還特地描述了杭婉兒是如何同書中那般國色天香引人憐愛。
”
“說自己遇見杭婉兒的人越來越多,不久后第一名死者出現,他臨走前是和友人約了去尋杭婉兒,此事本在府衙內追查他是否被陷害,可友人說他們本一同在畫舫里,死者是忽然不見的。”
“這件事便由鎮妖司兩個小隊員去原地查探是否有妖鬼之氣,但什麼也沒有,因此此案以失足墜江結案。”
“同月,內江又撈出了個死者,也是讀書人,也是玩笑去尋杭婉兒,同樣的莫名失蹤第二日被發現溺亡。”
“府衙那邊將案件轉了過來,鎮妖司小隊長去死者家中以及附近,同樣未曾找到妖鬼的痕跡,寫故事的書生早已經回了老家,那邊的玄使沒在他身上發現異常。”
“次月……”
“……至今,已有十人,昨日滿月,我在內江邊細細巡查,銀盤指路但未有效轉動,屬下無能,未能找到那邪物的蹤跡。“
百心有些羞愧地低頭,鎮妖司主司之下有十六玄使鎮守大越各處,她乃駐京城的玄使,竟然在自己的地界,讓妖物公然害了人,只能請主司大人親自動手查探這到底是人作怪還是妖作怪。
“知道了。”
裴鐸頷首,看著百心將檔案放下后退了出去。
他將趴在桌上的林織抱在了懷里,梳理著他的毛發問:“小狐貍,你怎麼想?”
“那些人如果都是淹死沒缺什麼的話,不太像妖做的。”
林織倒沒說太多,只說了自己了解的部分。
一般妖害人,都是為了吃人,或者難以自控傷人,只是把人淹死,不像他們的作風,而且京城是鎮妖司的大本營,郊外還有寺廟和道觀,一般不會有妖來這里搞這麼明顯的動作,何況百心都沒發現妖氣。
“但如果是人做的話,干嘛要和書生過不去,那些人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