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里,他還沒有看見元止的身影,他不覺得對方已經捏碎符箓離開,可能是早就上去了。
這些都不能動搖庭硯,何況動搖他的分魂,新生的意識無愛無恨無欲無求,不懼死亡,每一步必然邁的穩穩當當。
踏上九百零一階,林織仿佛失去了五感。
行走于無窮無盡的黑暗中,林織干脆閉著眼,尋找著眼前的階梯。
九百階,催人崩潰的精神施壓,游蕩于無邊黑暗、成為弱小的面對各類危險的孩童、垂垂老矣即將死去的老人、災年內看著糧食一點點消失的凡人,成為被宰殺的連慘叫都無法發出的魚,沙漠里即將渴死以為眼前是綠洲卻發現是蜃樓的旅者……無數個聲音回蕩,停下吧,停下就可以休息就可以放松了。
林織已經無法靠眼睛尋找到階梯,只能想象著前方有階梯,跨入一重又一重的噩夢。
直到最后,一腳踩空。
林織落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感覺像是落入了一把劍的懷中,沉穩可靠又鋒芒畢露。
“補元丹,快吃。”
有人關切地遞過來丹藥,林織咽下去后重新感覺到肢體的存在,思緒也逐漸清明,看清了周圍的情況。
站著的三男一女,身著歸一宗的門派服飾,但比他之前看見的華貴許多,大概是歸一宗的峰主們。
旁邊還有目瞪口呆的席彤瓔與紀蛟,扶著他的是個身著黑衣的少年,眼眸純澈又鋒利,像一把新生的沒有刀鞘的劍。
“多謝。”
林織對他彎了彎唇,道謝后身體自然而然地和人分開。
長老們的嘉獎林織沒有細聽,感覺到少年一直在看他,那視線直白并且未曾移開。
元止看的光明正大,忽地和近在咫尺的青年對上視線。
青年實在生了張好臉,眼眸如月如水,微微一彎就格外動人。
元止神色不變,好看,愛看,繼續看。
藥峰長老看著丹峰長老理直氣壯地說:“這回這個你沒法跟我搶了吧,他天生就是我們藥峰的人!”
按照他們之間的約定俗成,火壓木雙靈根去丹峰,木壓火去藥峰,但有時候大差不差,雙方長老就得搶一番了。
丹峰長老輕哼:“廢話,沒見過火靈根去藥峰的。”
林織面對幾位長老,再一次發問:“我不能拜入劍峰門下嗎?”
幾位長老大驚失色,紛紛勸告孩子迷途知返。
丹峰長老苦口婆心:“如果是為了庭硯那就不必了,他身體不好精力本就有限,有一個弟子已經教不過來了,再說木靈根實在不適合動粗……”
在場沒人問那個弟子是誰,因為答案很明顯。
單一金靈根跨過登仙梯的少年,已然是劍尊的翻版,他天生就是要做一把無雙利劍的。
幾道咳嗽聲忽地傳來,接著是一道帶著笑意的溫潤男聲:“伍冬師叔又在編排我?”
身著白衣的青年從蓮舟走下,茶色的眼眸掃過眾人。
他的皮膚蒼白,唇色也淡,眉眼間難掩病弱之色,笑談間又忍不住輕咳幾聲。
伍冬長老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說:“你還用得著我編排。”
在場長老里只有他和藥峰長老站得住,其他兩位對著青年行禮:“庭硯師叔。”
席彤瓔和紀蛟也趕緊行禮:“見過劍尊。”
元止沒動,林織也沒動。
庭硯的目光掃過元止落在了林織身上,以他的修為不需要靈球也能看出他周身環繞的靈氣顏色。
“單一木靈根,倒是少見,剛剛聽聞你想學劍?”
元止直勾勾地看著庭硯,忍不住點頭。
林織拱手行禮,客氣道:“劍尊覺得可行嗎?”
元止又是暗自點頭,還點了兩次。
庭硯沉吟了一會兒道:“可行,但我教不了你。”
他的面上帶著些淺淡的歉意,讓人能感覺到他的溫柔與不忍。
林織看著他淡色的瞳孔,眼眸微抬。
有意思,這感情不是裝的,是真的,也并非是出于對他的特殊,只是一個宗門的長老對于打破新入門弟子的希望的抱歉。
不是裴鐸那種面笑心不笑的要人命的溫柔,也不是他這種難辨真假的平和,而是真實又淡漠的和善。
像一陣只有吹到臉上時才能感受到的風,真切又轉瞬即逝。
他的心是冷的,林織確信。
他連愛恨都剝離,望眾生如望草木,興許不小心折斷一枝花,他也會有這瞬間的溫柔與歉意。
藥峰長老無比緊張,生怕到手的徒弟想不開,卻見青年沉思了一會兒,忽地笑道:“我明白了,多謝劍尊。”
藥峰長老長舒了一口氣,謝天謝地。
“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子了,快快快跟我去登記。”
藥峰長老掏出法器,拍了拍云朵坐騎。
雖然跑不了但他著急啊,萬一孩子還是要學劍,不拜庭硯拜其他劍峰主事怎麼辦,這種死犟死犟的他又不是沒見過,當初一個水木絕佳的藥修胚子非要去煉丹,火靈根都沒有火都找不著非得去煉丹,天天借火炸爐還不肯回來養花,萬一這個爭著吵著非要做木靈根練劍第一人,他得哭倒十二峰,哭到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勾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