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頭一次去流云峰就帶了兩個隨從,興許是只有兩個有空吧。
山上的人不認識我是誰,大師兄哼了一聲,同我說他們沒見識。
我笑嘻嘻的說同小輩計較這些干什麼。
我記著當初在棣棠山建聆風閣的時候就是看上了這里景色獨好,登高遠眺時滿天飛云都在腳下,為了再看一眼這樣的景色,我挑了棵大樹開始爬。
等到容亭換好衣服出來出來的時候,我正站在樹杈子上叉腰看風景。
沒辦法,做鬼的時候習慣飄在樹上了。
大師兄哼哼唧唧的對容亭翻了個白眼然后在我的示意下一步三回頭的去了其他地方。
其實我的眼神是想告訴大師兄能不能接我下樹,當著容亭的面爬上爬下真的很沒面子。
但是我那老父親般的師兄會錯意了。
樹上風大,我挺慌的。
容亭換了身湖水色的衣服,長身玉立,廣袖上還繡著振翅欲飛的鶴。
他站在樹影里朝我伸出了手,我恍恍惚惚的好像看見了亭兒小時候爬樹下不來,我站在廊下朝他伸手,讓他只管跳,有師父在,保管他絲毫都傷不著。
騙人是會遭報應的吧,我沒護好他,所以活該遭了報應。
世事交替,眼前迷蒙。
我腳下一滑,直直的從樹上摔了下去。
當容亭飛過來攬住我的那一刻,我下定了以后每天來樹上摔一次的決心,畢竟容亭的肩膀和大師兄的一樣,都很可靠。
我被放在地上,我說多謝玹機上仙,容亭收回了手。
我以為容亭又要兩個字兩個字的說話,可他問我為什麼站在樹上。
長達八個字,可歌可泣。
我指了指樹,說上邊風景好。
容亭問我為什麼怎麼上去的。
我瞟了他一眼。
然后容亭又沉默了。
有些記憶太不美好,想要忘記卻又不停的想起來。容亭的感覺,我也懂。
天地都靜默,容亭的發絲飄到我的耳邊,蹭得我耳朵發癢。
白云來去幾番,如長空白練。
容亭突然開口,說他這些年偶爾會想起我。
我摸了摸鼻尖,想起我就來刨我的墳堆堆嗎。
「我還有什麼值得上仙記得的東西嗎?」
「有。」
容亭側過頭,我不敢回望,只好眼巴巴的看著前面。
容亭說經常想起他被抓去火獄時,熔漿里飄著數以萬計的浮尸白骨,到處都是猩紅的,熾熱的,只有我扛著鐵塊出現在他面前,是火獄里難得的一抹白。
的確是,火獄那個鬼地方紅得讓人眼睛疼,時狂熱時苦寒,鬼王把六歲的容亭扔給我時,那把劍我剛磨了一半,那時候的容亭還不是容左使,我摸著他的頭哄著他想讓他拜師,可他抓住我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說有朝一日一定會蕩平火獄,殺盡世間惡人。
小小孩童咬人著實疼,我齜牙咧嘴的收回手,掏出一本修仙道法扔給他。
我說,那就練吧,我等著那一天。
火獄修魔的人成千上萬,原先修仙的只有我一個,現在有了兩個。
我想容亭肯定是高興的,畢竟這仙道是眾人所求。
可鬼王不高興,火獄有我一個異類就足夠了,再多出一個容亭,他覺得我在挑戰他的權威。
我給鬼王敬了一杯茶,然后蹲著給他捏腿。
我說反正也沒人知道這件事,修仙修魔又如何,只要是把好刀,怎樣都能用。
容亭就是這把好刀,舉世難求的利刃。
他第一次被鬼王派出去殺人時,我把那把磨了幾百年的劍扔給他。
我說,拿著吧。
以此為刃,戰無不勝。
我賭容亭會拿著,因為他缺一把趁手的兵器。
容亭拿著劍,戴著火獄的面具,一戰成名,濟北徐家全族被俘,容亭搖身一變成了鬼王左使,我屁顛顛的把徐家人捆起來,向鬼王鞠了個躬,這麼些人用來煉丹可大補。
鬼王同意了,我當晚就支起了爐子。
然后我就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丹爐里的人還在哀嚎,我從掌心祭出一股烈焰,加了把火。
小樣,還想給我下藥,害得我裝睡裝了兩三個時辰,趴得我腰酸背痛。
容亭成了鬼王的左膀右臂,外面的人聽見鬼王左使的大名往往聞風喪膽,連帶著我也與有榮焉。
容亭不再帶戰俘回來,他同鬼王說人都絞殺了,鬼王拍著他的肩膀讓所有人好好學學。
容亭戴著面具,我看不清他的臉色。
但我覺得他肯定在笑鬼王像個傻缺。
等到鬼王想要在人間設堂口做站點的時候,我說,棣棠山吧,那兒風景好。
鬼王不放心讓我一個人去,他總擔心我會背叛他,所以讓容亭跟著我。
那真是,求之不得。
我在棣棠山上建了聆風閣,容亭問我為什麼取這個名字,我說因為今天的風大得像有人在抽我耳刮子。
容亭給自己取的外號叫玹機,我沒取,無名無姓,死后無碑就最好。
后來棣棠山大戰,聆風閣不知道被誰降了一個雷劈得渣都不剩了,聽說這個消息我肉疼了好一會兒。
如今的容亭不必再以面具示人,這天下的風光都落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