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我。
上一世我欠亭兒的多多少少算還清了,這一世我還欠他一個清平盛世的夙愿,我這就來還。
舉世一戰,我立在中央,甚至看到了我的師父和師兄。
正邪不兩立,容亭站在我對面,廣袖飄搖,衣服上繡的鶴跟著風獵獵舞動,仿佛登時就要飛出來一樣。
容亭怒斥一聲,讓我受死,仙道眾人士氣大漲,以容亭馬首是瞻。
我隱藏在面具之下,想著速戰速決,我根本沒打算反抗。
棣棠山飛沙走石,我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睛,容亭步步緊逼,我步步退卻,他手中的劍止不住的鳴響。
于是容亭認出了我,我看見他握緊了劍手腕輕轉,本來直擊我脖子的劍就這麼拐了彎。
我差點就感動得抱著容亭開始哭。
然后容亭回首,赤紅著一雙眼把我拍飛在地上,我疼的鼻涕眼淚差點一起飛出來,在地上動彈不得,任由容亭反手掏出了我的元丹。
娘的,小兔崽子這一世居然這麼恨我。
十一.
我死的挺突然,因為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容亭,我真沒殺他父母。
但我又還沒完全死透,這一切都要歸功于我那平時吊兒郎當就喜歡收集些稀奇寶貝的二師兄,想當年我趁生辰帶著云亭下山云游,二師兄站在山門口死活要塞一顆凝仙珠給我,說我前些年結仇太多,多帶個寶貝防防身也是好的,就當做我的生辰禮物。
一般來說,干修仙這一行的,一般是不送禮的,畢竟眼睛一閉一睜,閉關數十年就過去了。
但我的二師兄不同,他記得我每一年的生辰。
我感慨萬千,一手拿著剛拔的師父的白胡子,一手捏著凝仙珠問他,這次又是幾文錢買來的假貨,云亭站在我旁邊,跟著點頭。
后來我和云亭下山,是被二師兄一人一腳踹下去的。
但是我沒想到,二師兄這次送了我個真貨,還真的救了我一命。
棣棠山一戰,我死的不能再死了,唯獨剩下那麼一點點魂魄,附在了凝仙珠上,時移世易,我脫離了凝仙珠,從我的棺材縫里飄飄悠悠的就出來了。
出來時旁邊還有個吊死鬼伸著舌頭問我,新來的嗎?
我點了點頭,說日后還請吊兄多多照顧了。
亂葬崗的鬼有的來,有的走,我和吊兄相伴相依,時不時也掛在他的繩子上玩一會兒。
等到魂魄強健了些,吊兄問我,怎麼還不去投胎。
我說,是哦。
的確該投胎了,就是不知道我那徒兒如今怎麼樣了。
這人,就是經不起念叨。
我前腳說完容亭,后腳他就來了,還帶著鋤頭,兩鋤頭挖翻了我的墳堆。
我嚇了一跳,隔壁來的更久的那個餓死鬼同我說,他似乎見過容亭,當初就是他把我扔在了亂葬崗,后來又去而復返,帶了棺材,把我好好安葬了。
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容亭這次是要給我遷墳呢。
挖了兩鋤頭,容亭的臉突然擰巴了起來,在原地不停的踱步,過了一會,又把墳給我堆好了,然后扛著鋤頭漸行漸遠。
吊死鬼催著我,該投胎了。
我說不急,我再想想。
我本來是想投胎的,可他來了,我就總想著能不能再見一面。
第二年,容亭依舊來了,這一次帶了把鏟子,一鏟子下去,我就看見了自己的棺材蓋。
我問吊死鬼,挖我墳的那個人是不是很厲害。
吊死鬼說我有病。
第三年,容亭來了,沒有帶工具,只是彈了彈手指,我就又看見了自己的棺材。
我想他可能是在棣棠山受了傷,如今終于恢復了。
往后的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他總會來。
第十年,他沒來。
吊兄說,掘你墳的那個人終于不記你的仇了。
無愛無恨,無仇無怨,他終于忘了我了,當時我想痛哭一場,但是周圍鬼太多,我不好意思嚎,于是我說執念已了,爺也投胎去。
不出意外的話,我現在應該是個出生不久的娃娃,但是中途出了點意外,于是我躺在棣棠山的床上,旁邊躺著威名赫赫的玹機上仙,窗外烏云陣陣,不出意外會劈死我的師父,出了意外會把我的大師兄也劈死。
現在我渾身動彈不得,只能使勁嚎,企圖把容亭嚎醒,但容亭渾身上下有反應的只有和我綁在一起的那條紅線,像一條蛇似的擰巴過來擰巴過去。
我讓容亭醒醒,容亭眉目安詳,睡得比平時還香。
一記天雷劈下來,不知道劈到了什麼,連帶著房子也開始震動,我聽見廊外掛著的吱吱鳥也不吱吱了,開始嘎嘎叫,可能是嚇壞了。
又一記天雷劈下來,不知道房頂什麼地方的瓦片被震碎,噼里啪啦的掉下來,正好砸在容亭頭上。
容亭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然后問我,他怎麼動不了了。
我:「……」
第三記天雷響徹云霄的時候,我透過房頂的洞看見天上的烏云被細密的閃電割裂開,像是大地的裂縫。
紅線糾纏,像是兩世的鬧劇在這一刻猛烈暴發,我和容亭綁在一起的手不受控制的抬起,紅線在我眼前齊齊鉆出皮肉由紅轉白,微光籠罩住我和容亭,然后分裂成三股,纏繞著紫色的微光,倏地齊齊向天空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