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吐出一口血水,怒罵天雷不講道理。
結界越來越薄,劍刃也出現蜿蜒的裂痕,我滿以為自己又要死一次了,索性閉上了眼,把全身的力氣都使向劍鋒,以控制手不要發抖。
恍惚之間,我聽見耳邊有人在叫我師父。
我以為出現幻覺了,身旁明明是我自己的師父,他只會叫我沂兒,可那人握住了我的手,一把將我護在他身后,四周的威壓頓時小了起來,我愕然的睜眼,看見容亭頂著一頭凌亂的頭發,以手為器,將剛才的結界裂縫瞬間修補了大半
我與容亭的衣袍在風中交疊,他頂著結界,回頭望我,他張了張嘴,眼里還帶著血絲,劃下的淚滴映出我的模樣,我看他的口型,是
「師父。」
我想應他,可嗓子發啞,翻涌起來錐心刺骨般的情緒讓我說不出話,于是我舉起劍,想告訴他,
師父在。
天空中的漩渦越來越深邃,我知道最后一道天雷就要降下了。
若不能同生,那便同死罷。
在最后一道天雷落下之際,苦苦支撐的結界終于砰然裂開,如烈火烹雪一樣消散無影。
我拉住容亭的手,可他卻轉身抱住了我,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天雷瞬間落在他的背上,我眼前一片漆黑,只感受到淚打濕了容亭的掌心,糊在了我自己臉上。
容亭在我耳邊,一字一句的和我說
「師父,不是我。」
十二.
我還是回了流云峰,棣棠山被雷劈得大半個山頭都沒了,我想這一生終是再也見不到棣棠山的月光了。
我住在流云峰最偏僻的院子里,四周都是參天的樹,陽光只能正正好好灑在院子里,我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正中央曬太陽。
樹葉的影子落在衣服上,衣服干干凈凈,再也沒有一絲血跡,四師姐給我做了好多新衣服,再也不用擔心被血弄臟了。
外面的弟子只知道里面住了一個深居簡出不問世事的師叔,沒人知道我就是當年的云沂,大師兄依然時不時的來找我,我那小侄女早已經長大成人,就要成婚了。
大師兄來時,就搬把椅子坐在我旁邊,他問我喝不喝酒,我搖頭,說不喝。
大師兄說棣棠山周邊的人聽說玹機上仙歷天劫而羽化,給他立了好大一個人型雕塑,日日有人跪拜,感念他當年挽蒼生于水火。
我想起鬼王當年殺了容亭父母,把容亭帶回火獄,那時的容亭,何嘗不是蒼生中的一個。
我指了指院子前的空地,說能不能給我找一些磚石,我想在這里建個亭子。
大師兄便長長的嘆氣,我接著說,別讓二師兄給我找,我總覺得他那里連磚頭都是假貨。
大師兄應允了。
我突然有些好奇,問大師兄,當年他跟著我去棣棠山,是不是早就計劃好了的。
大師兄摸了摸腦袋,臉上掛上了一絲羞澀,他說從許久之前看見容亭的時候,大家就很震驚,不明白這世上怎麼有人能和云亭長得一模一樣,后來師父看見了云亭手中的紅線,才確定是有人動用了禁術,從我真正復活的的那一刻起,大家就在計劃這件事了。
我說,哦。
大師兄說,他那十年去過棣棠山,想要為我報仇,可每一年去的時候容亭都不在。
我懷疑大師兄是剛好趕上了容亭去掘我墳頭的時候。
不……應該說,是趕上了鬼王去掘我墳頭的時候。
當年我回火獄殺鬼王,容亭被夜半吱吱鳥的叫聲吵醒,一覺起來發現劍沒了,人也沒了。
他找遍棣棠山,最后去了火獄,一去就看見鬼王無聲無息的躺在地上,好死不死的,鬼王這個萬年老妖精留下的魂魄就上了容亭的身。
第二天大戰時,容亭認出是我,錯開劍鋒想要留我一命,鬼王認出是我,赤紅著眼反手挖出了元丹。
挖就挖吧,反正大半也是他的。
于是所有人就看著容亭顫抖著手痛苦萬分的把我抱進懷里,然后面目猙獰的一掌打散我的魂魄。
這種情況,俗話叫做一山不容二虎。
我死以后,修魔者群龍無首,四下潰散,鬼王把我扔去亂葬崗,容亭擰巴著臉扛著棺材回來把我安葬。
每一年鬼王都想把我挖出來挫骨揚灰,容亭就把我挖的殘缺的墳再堆起來。
他數十年如一日的和鬼王爭執不休,數十年如一日的找鬼王索要真相,鬼王就摩挲著紅線,告訴他,本座死也不會告訴你。
于是在第十年,鬼王終于被容亭弄死了。
其實按照鬼王原本的實力,容亭是弄不死他的,只是我死以后容亭把我抱在懷里,兩條紅線糾纏在一起,鬼王正好出來給了讓我魂飛魄散的那一掌,天雷從天而降劈了鬼王,順帶劈了我的聆風閣。
鬼王沉寂,容亭才得以帶領正道人士大獲全勝。
容亭在棣棠山上半人半鬼,時清醒,時瘋癲,清醒時就去我常待的樹下久坐,瘋癲時就拿著刀往自己身上捅,就這樣爭斗十年,最后煉化元丹廢去大半修為才真正將鬼王彌散于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