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著布衣站在會館的門后,年輕男子下馬以后他躬身上前。
二人一前一后進了會館,細瞧之下也讓人覺得只是湊巧。
不巧的是,那張臉總讓我覺得面熟。
只不過我初見他已在若干年前,當時他灰衣落拓,是街邊匆匆而過的路人。
熱鬧瞧完了,我回了小院兒。
謝昭受傷了。
他躺在木板上,血滴聚成了紅色的圓圈。
我撕開他的衣裳,里衣已經完全染濕了。
謝昭受傷是家常便飯,我幫他處理傷口也是輕車路熟。
清理好傷口,上了藥,我用上好的棉布替他扎緊傷口。
大概扎得有些緊了,他悶哼一聲,醒了。
他面色雪白,失色之后唇色變淺,裹著白布的上身反而有些發紅。
平日里凌厲的五官此刻稍顯脆弱。
他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將我的頭攬過去按在他胸膛上。
天地仿佛變得清凈,只剩了彼此心跳的聲音和綿長的呼吸。
「箭傷?」我問。
「嗯,最近不太平,南城進了許多生面孔。」月色下,謝昭的面色格外清冷。
「會打仗嗎?」我問。
謝昭冷笑,「朝中那些迂腐軟蛋,寧可跪在女子石榴裙下也不敢一戰。」
我用手蒙住他的嘴,「慎言。」
他輕笑,叼住我的手指,他的唇著手指向上,沿著手臂,肩膀,頸窩,耳垂,最后觸到我的唇。
酥麻微癢。
他在我耳邊呢喃,「阿軒,你是我的藥。」
然后,「咕咚」一聲仰頭倒下,睡了過去。
我失笑,扯過棉被給他蓋上。
藥起效了,他睡得很沉。
我打了個響指。
屋外的暗影里出來兩個人。
「去南城,看看小酒館最近有哪些客人?」
他們領命而去,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黑暗里。
次日天光,謝昭先醒。ץȥ
他睡眠淺,平時稍有動靜便會一夜無眠。
受傷了反而睡得好些。
他從小被喂藥,練就銅筋鐵骨,傷口愈合的速度異于常人。
此時已是神采奕奕,看不出異狀。
窗欞射進來幾縷陽光,他抬手去抓,掌心起落處,碎成滿地光影。
我迷蒙地望過去,他的發絲都仿佛踱著層金。
「我想去趟塞外。」
謝昭的背影略頓,回過頭來沖我孩子氣的笑。
「好,我陪你——」
8
離京之前,我先回了趟家。
胡人來朝,京城的官員都挺忙,裴大也不例外。
不知為何,回家卻總能撞著他。
我跟祖父道別,謝昭在旁候著,裴大不管不顧地闖進來。
謝昭攔住他。
裴大請來母親。
「軒兒,你又在胡鬧什麼?外面這麼亂,你不好好在家里呆著,要去哪里?」
我無奈,疲憊地說:「我只是想去塞外看看父親當年相馬的地方。」
「母親,這些年你怪我不務正業,如今我想出去闖闖有問題嗎?」
母親悲慟地看著我,「軒兒,你父親已不在了,你為何總是要忤逆兄長?」
「也罷,你去吧。你從小嬌生慣養,總要出去吃吃苦才能知道家里的好。」
裴大急了,「母親,怎麼能讓他胡鬧?」
他板著臉罵我,「你今天敢踏出門口一步,我叫人打斷你的腿。」
「你出去能干什麼?你要不姓裴,憑你這胸無大志,百無一用的模樣,早就餓死了。你不要臉,裴家丟不起這人。」
他還想再罵,謝昭揪住了他的衣領,從靴子里抽出了匕首。
「你再敢多說一句,我割了你的舌頭。」
裴大氣急,「阿軒,你天天跟個潑皮混在一起就罷了,還敢帶他回來?」
我拉住謝昭,回頭對裴大說:「再不住嘴,真割了你舌頭。」
母親掩面哭泣,「罷了,讓他去吧。」
我跪伏在祖父面前與他告別。
祖父似有感覺,他的手撫在我頭頂上,良久不肯停手。
走至門廳,謝昭忽然回頭問裴大,「你姓什麼?」
裴大微微怔忡,本能地答,「裴——」
謝昭輕笑,不咸不淡地說:「背祖離德的家伙,連自家姓什麼都不敢認,好意思厚著面皮談古論今。」
「先不論阿軒靠沒靠著裴家,好歹他真姓裴。你——」
「真是笑話!」
不用看也知道裴大氣得要死。
我拎著謝昭后背的衣裳三步并作兩步走。
出來轉了好幾條巷子,才敢停下來喘氣。
「好好地,何必惹他發怒?」
謝昭不以為然,「我偏要惹他,他能奈我何?」
我不想爭論,淡淡地招呼他,「走吧——」
9
從京城到塞外,緊趕慢趕走了二十多天。
京城還是秋季,北方已是初冬。
天高云淡的草原,早有暖陽,夜有寒風,別有韻味。
此處緊鄰北國,邊境居民平日里互有往來。
已過了相馬的季節,我閑來無事,四處瞎逛。
原想過北境去瞧瞧,被當地人攔下了。
「公子不知,胡人不似我們,零散得緊,有買有賣都是他們過來。」
「他們大單于剛沒了,最近不太平。」
說著便扯起了八卦,嘎嘎一通亂笑。
「胡人跟我們可不一樣。大單于沒了,新上來的大單于把老單于的老婆都娶了。」
「城里遷往北境的薛家,你們還記得吧?」
大家的腦袋又湊到一塊兒,我也把腦袋擠了進去。
「據說那薛家的小姐就是嫁給大單于了,那要這麼說,那豈不是又要嫁給這個新單于?」
「嗨,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人還在不在都兩說。」
……
回到客棧,掌柜笑嘻嘻叫我。
「公子,有人捎了口信兒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