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手拿起一份奏折翻了翻:「大小國事都要經你之手,這皇位,你沒想過?」
他抬頭,正撞上我的眼。
「阿云,不如你先告訴我,三年前,到底是誰派你來的?」
這三年,他問過我無數次這個問題,我要麼打哈哈,要麼罵罵咧咧敷衍過去。
只是這一次,他眼神中竟透著幾絲悲戚之意。
「我……」
「罷了。」他將我生生打斷,問的是他,如今不想聽的,還是他。他朝我遞過來一個冊子。
「陳升?那個建粥棚,樂善好施的大善人?」
他漫不經心地閱著下一本:「嗯,殺了吧。」
見面我愣在原地,他問道:「怎麼?他可不在你的三不殺之內啊。」
我捏著陳升的名冊,不知該問什麼。
這些年,我為墨淮安殺了很多人,但無一例外都是奸佞貪腐之人,可如今,陳升……
「為什麼?他……」
「是個好人?」墨淮安抬頭,瞇著我看我,「所以阿云,是要抗令,不殺?」
那一瞬間,我在墨淮安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寒色。
我閉了嘴,拿了劍。
那夜陳升的家里起了大火,我站在山上看著它,照映了整個夜空。
墨淮安等我到半夜。
「做干凈了?」他煮著茶,見我不答話,才回過頭。
我站在門口,死死盯著他。
他微愣,起身走到我面前打量:「你受傷了?陳升傷的你?」
「沒有。一劍封喉,是他的血。」
我稍微回神,走到爐火旁,驚魂未定。
「可我怎麼覺得……」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端茶的手,眼神灼熱地看著我,「你這像是心虛。」
「騙人后的心虛。」
啪的一聲,我的茶杯應聲而落,眼神也跟著慌亂起來,剛要開口,他卻笑了。
「下去休息吧。瞧你累的。」
我張開的嘴,又閉了回去,只能悻悻地走到門口。
回頭時,他一身輕薄白紗衣,正也盯著我。
我心下一驚,他卻坦然。
「阿云,還有話說?」
我躲避著他的目光,搖了搖頭。
絲毫不知那夜,我其實也是被刺殺的目標之一。
4
第二日,陳家失火的消息,傳遍了京都。
我彼時,正在吃著最愛的葡萄。
可當見到陳升頭顱的時候,整盤葡萄,都嚇掉了。
「你這麼驚訝做什麼?」墨淮安靜靜地蓋上盒子,并未看我,「人難道,不是你殺的?」
他仰起頭,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我……」
「還是說。」他嗓音低啞,尾音拖得讓人心驚,「你根本沒殺他。你違抗了我。」
墨淮安雖是體弱,但站在我身前,卻有十足的壓迫感。
正當我不知道怎麼辯解的時候,他突然笑著將我按在凳子上。
「別怕。昨夜,我也是擔心你,所以派去的人幫你完成了任務。」
我呆呆地看他:「你不殺我?」
他微怔,轉而笑了一聲。
「想過。可,反悔了。」
他慵懶地理著衣袖,我卻有些沒由來地生氣:「為什麼?耍我?」
他一臉無辜地看向我,捏了捏我的臉笑道:「和你犯了同一個毛病。心軟了唄。我這麼好的阿云,若是被我殺了,日后可到哪去找啊。」
「墨淮安你這個瘋子!」
我剛想站起來,卻被他一只手按得動彈不了。
墨淮安淡淡地瞟著我:「為什麼抗命?」
「殘害忠良的事,我不干。」
他冷哼一聲:「沒看出來,倒是個忠君愛國的俠士。那你可知,陳升是江南一帶販賣少女的頭子。」
字字如雷入耳,震得我動彈不得。
「什麼建粥棚,不過是挑選一些無家可歸的少女,用粥將她們迷暈,再賣到關外去。」
他弓腰猛地靠近,我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眼,喉嚨微動。
他卻笑了。
「這便是你昨夜,寧愿抗命也要留下的大善人。」
我心虛得厲害,努力找補:「你,你派人跟蹤我,你不信我?」
誰知他回頭,用一種極為受傷的眼神看我。
「阿云不也是不信我嗎?」
我壓下胸口的波瀾,一拳打飛桌子上的木盒。
「這樣行了吧?墨淮安,這次是我錯了,以后,我們坦誠相見!」
他眼睛亮了一下。
「字面意思!」
5
每年秋九月,他總要背著所有人,拖著殘軀上山一遭。
我偷偷跟過去,發現他只是一個人坐在崖邊,喝著悶酒。
「阿云,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
被他抓住,便索性乖巧地坐到他身邊。
「還以為你藏了什麼好東西!」
我打著哈哈,一把奪過他的茶壺。
「呸!這,酒?」我被辣得斯哈斯啥,他卻笑得那般肆意。
那個高高在上,殺伐決斷,霹靂手段的太子少傅,如今竟笑得沒心沒肺,像個臨建少年郎。
「注意儀態,你可是太子少傅!」
我喝著酒,單腿撐著胳膊。他卻索性往后一躺:「我小時候,最喜歡看星星。」
他突然指向空中。
「二十八星宿,各司其職。那個位置,就是西南朱天,分為觜宿、參宿和井宿。」
我心中一緊,酒到嘴邊,不自知地喃喃道:「觜宿?」
夜幕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除了蟲語之外,再聽不到他的聲音。
正當我以為他醉酒了,他卻開了口。
「觜宿,星明,則安和樂利。」
「是顆吉星。」
「是嗎?」他似是在問我,又似在問自己。
我沒有搭腔,也沒有問他,怎會提起觜宿,這京都人人都知道的血案。
星明,安和樂利。
可二十五年前,這顆星動了。
位移,君臣易位。
6
金秋十月,陛下賜婚墨淮安。
當朝盛寵,榮安帝姬。
聽聞墨淮安當朝就拒了婚,跪在殿上足足三日,昏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