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選出的新小鬼端著碗,一個一個灌下同伴啞藥,當灌到那身紅衣時,他終于忍受不住,打翻了碗,違背了閻羅的指令。
月獄從沒出過這樣的意外,鬼嬤嬤出了一身冷汗,揚手就給了梵千音一鞭子,著急地沖他使眼色。
八面玲瓏的梵千音這次卻沒有露出一貫的淡笑,而是堅定地跪在閻羅面前,咬緊牙依舊不肯松口。
閻羅虛起了眼眸,彎起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座椅,那是他起了疑心的表現,陰森的大殿帶著隱隱的壓迫感,仿佛暴雨前的寧靜。
卻在這電光火石間,那身紅衣掙脫束縛,撲到桌前,拿起一碗藥就要灌下去,梵千音失聲道:「不!」
一個黑影詭魅飛出,打掉了素明影手中的藥,在閻羅面前一聲跪下。
正是鬼探十三。
滿殿噤若寒蟬中,他起身上前,附在閻羅耳邊說了一句話,閻羅臉色微變,再抬眼那個黑影已經幾個閃身,瞬間消失不見。
閻羅冷俊的臉上現出復雜的神情,眸光變幻莫測。
不知是句什麼話,竟叫心狠手辣的閻羅改變了心意,留下了素明影。
那一年,月獄破天荒地多了兩個新小鬼。
而在幾年后,他們果然不負眾望,聯手出色地完成了一個個任務,從小鬼一路做到了鬼眼、鬼橋、鬼心、無常,最后成了護妖。
月獄的首對雙妖,梵妖,影妖。
那天素明影很高興,拉著梵千音慶祝到半夜,他們在屋頂上迷迷糊糊睡著,天亮時分卻聽到下人來報。
鬼探十三死在了梨花樹下。
閻羅仿佛一夜蒼老了十歲,抱著十三的尸體坐在殿中,梵千音和素明影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閻羅終于開口了,聲音透著滿滿的疲倦。
「我日日夜夜盼他死,他一日不死,我一日不能安心,可他真死了我倒也沒見得多安心。」
梵千音與素明影俱是一驚,卻不敢接話,只心中揣測萬分。
這些年閻羅總是派最棘手的任務給十三去做,每每看到他安然無恙地回來時,眉宇間都會露出失望之色,似乎巴不得他任務失手,慘死在外面。
這一次,他叫十三去殺武林盟主方潛云,十三果然不敵,身負重傷地逃回來了,在梨花樹下斷了氣。
閻羅的最后一點忌憚終于沒了,可同時,他在人世上的最后一點牽掛也沒了。
因為,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雙生弟弟終于死了。
他真真正正地成了絕情斷愛的閻羅王。
「原本這個座位是他的,老門主選了他,但我不甘心,我提著酒陪他喝了最后一夜,他那樣謹慎的人,怎麼就沒發現酒里下了藥呢?我廢了他的武功,還劃花了他的臉,頂替了他的位置。」
閻羅不急不緩地說著,梵千音與素明影卻聽得膽戰心驚,冷汗直流。
閻羅抱著尸體輕輕搖了起來:「十三啊十三,我的小十三,你為哥哥做了這麼多年鬼探,心中可曾埋怨過哥哥?我登上門主之位后,曾許你一個愿望,你當時為什麼不說要奪回屬于你的一切,為什麼……」
閻羅閉上了眼眸,擺擺手:「你們走吧,我乏了。」
梵千音與素明影趕緊起身,卻還不待出門,閻羅忽然在他們背后冷冷開口:
「其實那日我是起了殺心的,不聽話的小鬼我一個都不想要,知道我為什麼放過你們了嗎?」
他又搖了搖懷里的尸體,聲音一下溫情起來:「因為十三在我耳邊許了愿,他說,同樣的罪孽不要犯第二次。」
一出大殿,素明影便身子一軟,險些栽倒在梵千音懷里,他們都有種劫后余生之感。
閻羅喜怒無常,知道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梵千音安撫著素明影,腦中卻全是鬼探十三的死狀,他心底一陣發寒。
環顧四周,他第一次開始審視月獄,這樣潮濕陰冷,這樣泯滅人性的一個地方,真的要困住他的一生嗎?
他湊近素明影耳邊,小聲道:「阿影,我們逃出去吧。」
錚——錚——
幻境無情粉碎,真氣暴漲,紅裳飛揚,素明影一身煞氣,摧出一掌直擊烏弦,陸凡眼疾手快地閃身避開,護住了手中弦,后背卻堪堪硬受三分力。
喉頭一咸,鮮血噴涌而出。
他趕緊調整內息,轉過身去,只見素明影抱著紅傘站在屋頂,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他。
「千音,你不要再枉費心機了,我所做所求無愧天地,便是下十八層地獄我也無怨無悔!」
大風獵獵,陸凡衣袍鼓動,他撫摸著手中烏弦,露出苦笑。
他忘了,他的阿影,早已不是那個躲在樹下哭鼻子的軟弱孩童了,他如今是意志堅定,無堅不摧的新閻羅。
他有他的壯志雄心,王圖霸業。
只是他們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了。
陸凡一時百感交集,前塵往事盡皆掠過腦海,他抬頭望向夜空,冷月殘星。
看來今夜,他只有一死了。
(十九)
楚舒在晨曦中聽到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他身子一震,心臟在一剎那幾乎要停止跳動。
天方漸白,已經過去了五個時辰,這一仿佛格外漫長,楚舒在樹上飽受煎熬,幾次運氣都沒有成功,就在他感覺藥效漸漸散去,眼前似乎有了點光亮時,耳邊卻傳來了猛烈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