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看了會兒,將手中的蘑菇往回收了收,壯著膽子叫了聲:“喂……”
那人沒反應。
他跑了這一夜,終于見著個人,不自覺就產生了些許親近,他不敢直接碰他,就拿著蘑菇往前湊了湊,用雪白的蘑菇包戳了戳他同樣不染纖塵的俊臉,他又小聲叫了聲:“喂。”
那人依舊沒反應,若不是他起伏的胸口和高熱的身體,他幾乎以為他已經死了。
他本以為遇上了人自己可以脫離險境的……
他將蘑菇收了回來,眼淚不受控制地又吧嗒吧嗒落了下來,他不住地用手背擦著眼淚,喃喃祈求:“你醒醒啊,我害怕。”
不知過了多久,他哭也哭累了,啜泣著低下頭看那條斷了又不住流血的腿,少頃,將蘑菇扔在石頭上,轉身跑進了那水池里。
水池上方的石頭上有亮晶晶的石頭,濕氣凝在上邊,又聚成水滴低落入水池,發出一聲悅耳輕響。
他個子實在是矮小,蹦跶著扣了些下來,咬著牙跑向了洞口。
洞外依舊下著大雨,他躲在洞口聽了許久,也沒有聽到方才追著他跑的那些奇怪聲響,便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迷糊山是座寶山,四處都是寶,珍奇草藥隨處可見。
他借著石頭的光亮采了滿滿一懷抱的新鮮藥草,回來時,那人依舊沒醒。
外邊跑了一夜,他實在是冷,便爬上了大石頭,坐在了那人身側,撐著腮幫子嚼草藥,苦得眉頭都皺了起來卻也沒停住,直到他將藥草嚼爛,小心翼翼敷在了那人淌血的腿上,隨后用布條綁好。
小小的身子蜷縮在高大的男子身側,凍得瑟瑟發抖,可他實在是累,竟就這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再醒時外邊的雨已經停了,林間鳥鳴傳了進來,有細碎的光從洞口傾瀉,他身上的衣裳也干了大半,他揉著眼睛爬了起來,張開嘴打了個哈欠,卻忽地停住了。
只見他身邊躺了一個體型巨大的獸,通體雪白,獸首似豹又似貍,盤踞在巨大的石頭上,威武令人生畏。
他嚇得連喘氣都不敢,全身汗毛樹立,就這麼盯著看,半晌不見它有動靜。
他小心翼翼往石頭邊上挪動,畏懼地觀察著那將頭伏在大石頭上的獸,邊焦急地四處望。
昨夜那個男子呢?被吃了嗎?
然而他剛到石頭邊上,卻直直對上了一雙鋒利的眼睛。
那雙幾乎有他拳頭大的眼睛漂亮似琥珀,映著他瑟瑟發抖的影子。
他一聲驚呼,直直從石頭上摔了下去,一抬頭,正對上一抹綠色。
他不可能記錯,那是昨夜他自己親手涂上去的,此時正在那巨獸的后爪上,把雪白的毛皮染得也變了色。
沒等他反應過來,他聽到了一個極好聽的聲音,沒有通過他的耳朵,而是直接砸在了他的心頭,那清冷又稍帶不耐的聲音道:“你走吧。”
他的腿不聽使喚地哆嗦了半天,終于爬了起來,接著,一個蘑菇被從石頭上扔了下來,砸到他頭上,又彈到了地上。
正是昨夜他采的那一朵。
他怔怔地望著那巨獸,見他又閉上了眼睛,便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往后退了兩步,撒丫子開始往外跑。
洞外天已大晴,鳥雀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一片祥和,半點不見昨夜兇險。
他手里捏著蘑菇,不知怎的,忽然就辨清了方向,扎進密不見底深林跑了起來。
一路太平,不知跑了多久,他終于瞧見了自己的村子,村口正聚一群人,手里拿著弓箭鋤頭,有人眼睛好使,瞧見了他,驚呼道:“朝顏回來了。”
朝顏回來了,沒向任何人提及他那夜的遭遇,連爹爹和阿娘都沒說,村里人也只當他是運氣好。
阿娘心疼他,問他想吃什麼,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想吃蘑菇燉山豬肉。”
話音一落,他的眼光忽的一凝,落在了幾日前他帶回來的蘑菇上。
那只碗大的白白軟軟的大蘑菇離了土卻沒有半分枯萎,依然筆挺一如初生。
他跑過去拿了起來,湊到眼前仔細看,又用指頭輕輕戳了戳,那蘑菇十分新鮮。
阿娘從屋里出來,瞧見他手上的蘑菇,道:“就吃這個吧。”
朝顏連忙將蘑菇藏在身后,搖頭道:“這個不行。”
晌午吃的蘑菇燉山豬肉,朝顏滿滿吃了三大碗,撐得幾乎動不了。
他瞧著阿娘將剩下的肉放進了鍋里,腦袋里莫名想起了山中那個獸。
他跑出來時,那個巨獸的腿已經被接好了,大約是他自己弄的,但受了那麼重的傷,那洞里又沒吃的,他該如何果腹?
陽春天氣,正午陽光和煦,阿娘和爹爹如往常一樣午睡,他小心翼翼拿了個壇子洗凈,掀開鍋蓋將那些肉一股腦地裝了進去,抱著壇子出了門。
他沿著原路來到了后山腳下,拿著手中的蘑菇,嘴里念著:“若是你送我出來的,就再送我進去一趟吧。”
那蘑菇自然不會說話,他低頭看了會兒,硬著頭皮跑了進去。
林間靜謐,也沒遇上什麼猛獸,他比回來時更快的速度找到了那個山洞,洞口那只傘一樣的葉子還亭亭玉立,下邊那另一朵蘑菇已經枯萎,蔫巴巴地垂著頭,即將塵歸塵、土歸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