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喜房大門被從外關上,也毀了一個女人的一生。
晨光熹微,小鎮的大街上,一個穿著襤褸紅衣的女子赤著足走在街上,披頭散發,紅艷艷的肚兜都半敞著,露出被掐得泛青的皮肉。
她行至一家門口,抬手敲門,問道:“李蕪在你家嗎?我是他的妻子。”
那家的婦人厭惡地看了她一眼,揪著自家眼睛都看直了的丈夫的耳朵進了屋。
她就又向下敲門,挨門挨戶,一家一家的問。
她是個美人,即便被人糟蹋成了瘋子也依然是個美人,一個美人這樣挨家挨戶地敲門,后果可想而知。
拜堂時這鎮子上的人個個面目和善,如今卻都變了臉色,朝顏看著他們或是面色憎惡,或是滿面淫邪,只覺得自己歷經了人間極惡,滿心疲累作嘔。
他不忍再看,可那女子卻并不在意,執著地挨家挨戶地敲了過去。
不知何時起了霧,朝顏眼前白茫茫一片。
濃霧漸漸隱了周圍房舍,有縹緲的鈴聲自霧的深處傳來。
叮鈴……
叮鈴……
鈴聲空靈詭異,仿佛隔著很遠,卻又像是響在耳邊。
朝顏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被一座石碑擋住了去路,他湊近了些仔細看,卻發現這正是村口那塊石碑。
但字卻不一樣了,那遍開桂花而得名的“桂鎮”變成了血紅的“詭鎮”。
有吹打聲自遠處傳來,他直起了身看過去,卻忽地一愣。
有送嫁的隊伍自鎮外來,那場景似曾相識,連吹打的樂師次序都分毫不差,熱熱鬧鬧的隊伍腳步輕靈,漸漸走近,他瞧見那些送嫁的人臉上慘白,竟是如紙糊的一般詭異。
隊伍越行越近,眼看就要撞鬼,朝顏想要跑,腳下卻動也動不了。
喜樂已催至耳邊,幾個紅衣小鬼舉著嗩吶繞著他搖頭晃腦地吹,近在咫尺仿佛紙扎的臉上掛著奇詭的笑,朝顏只覺得魂魄陣陣翻涌眩暈,卻僵硬地站在原地動也動不了,依然是行至石碑前,喜轎的簾子被掀開一角,那臉色煞白的新娘子眼珠子竟然沒有眼白,她開了口,陰氣沖得朝顏全身被冰凍了一樣的冷。
那新娘鬼氣森森道:“相公,你來接我了。”
朝顏心口巨震,那轎子已經近前,女子的手觸上了他的衣擺,漫天的紙錢紛飛里,他掌心全是冷汗,緊緊閉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一切可怖場面都沒有到來,他被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耳邊鈴聲急促地催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疲于逃命,他小心翼翼睜開眼睛,熟悉的銀絲輕輕拂在他的臉側。
喜轎落了地,吹打的小鬼慌亂地四散而逃,那新娘子也從嬌子里跑了出來,驚懼地看了眼汲央,拼命向霧里跑。
汲央面色十分冷厲,看得出心情很不好,抬手向那紅衣女鬼抓去。
朝顏怔愣了一瞬,看著那紅衣女鬼痛苦地在落滿了枯葉的地上蜷縮成一團,想起了那喜房里明媚美好的可憐新娘,忍不住道:“汲央大人,放了她吧。”
汲央輕皺了下眉,低頭看懷里的少年,少頃,手松了松。
那女鬼得了空隙,眨眼不見了影子。
朝顏緊緊抱著汲央的腰,貼著他的胸口,閉上了眼睛,輕聲嘆道:“汲央大人。”
汲央戾色微斂,面色依舊有些不悅,道:“為何不等我?”
朝顏不知道怎麼解釋,若是說怕他去妖谷受傷,以汲央大人的傲氣說不準會更生氣。
他抬起頭,小聲說:“你走得太久了,我想你,就想去找你。”
汲央輕皺的眉頭舒緩了些,少頃,輕哼道:“我再晚來一步你的魂就要給這東西勾走了。”
朝顏:“我沒想到在屋子里好生住著也會見鬼。”
大手附在了他的眼睛上,汲央大人好聽的聲音在他耳側緩聲道:“不是見鬼,是遇煞。”
浴桶里的水已經冷透,朝顏身子猛地一顫,他還沒顧得上冷,先驚慌地四處看,叫道:“汲央大人。”
看到窗邊站著的人時,他才重重松了一口氣,好在不是夢。
汲央將閃著一條縫隙的窗關好,道:“你近來運勢過于低了。”
朝顏深以為然,正想向汲央大人告狀自己遇上摸壁鬼與紗籠鬼的事,摸向一旁的衣裳,卻忽地停住了動作。
他抓著浴桶邊破碎成了爛布條的衣裳,差點氣哭了。
“是不是有剪衣鬼來過了?”朝顏扒著浴桶看向自己的包袱,那包袱被翻得亂糟糟,除了裝珠子的布袋都已成了碎布條,包括他懷中放的那錠金子,也被剪成了金絲。
剪衣鬼真的是世上最無聊的鬼了!專門偷偷剪人衣物,損人不利己。
汲央緩步走了過來,將外衫脫下,扔在了浴桶邊,淡淡道:“出來。”
朝顏總覺得他想笑,但看過去時汲央大人卻是平常一樣淡然,沒什麼表情。
他抓著汲央大人那個對他來說過于大的袍子,紅著臉從水里站了起來,他身子是濕的,剛一出來就被凍得打了個寒顫,但也就是那麼一會兒,很快他就感覺屋子暖了起來。
他裹著汲央大人的袍子,跳上床,貼著汲央大人的腿坐下,將下巴墊在他曲起的膝上,眨巴著眼睛問道:“汲央大人是去紫凌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