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嘲弄地看著朝顏,道:“就算只有一百年的師徒情分又如何?你活得了一百年?”
朝顏愣住了。
他差點忘了……
室內恢復了寂靜,露雨走了。
房門大開著,暖陽輕柔地灑了進來,落在朝顏手邊,將他的掌心分成明暗的兩半。
他盯著那道光影的分界,費力地想著——差點忘了,汲央大人的“不會太久”與他的“不會太久”不同。
百年對于朝顏來說,實在太長了。
他將手埋在了掌心,良久,有些疲憊地說:“如今和汲央大人在一起,朝顏不高興了。”
朝顏活著,就是為了每日都高興的。
他將小布袋帶在身上,向后山走去,沿途紫凌峰弟子向他打招呼,他都笑著應了。
他們都知道他與那個厲害的人物是一起的,所以去后山也沒人阻攔。
朝顏到了半山腰,遙遙看見了汲央大人的身影,他依然一身黑袍,臨風而立,俊美無儔。
他靜立在原地,認真看著,想要牢牢記著他的風華。
風,輕拂著那人的銀發,朝顏想如往常那樣碰碰他,但實在太遠,碰不到。
露雨擋在了他面前,冷聲道:“你做什麼?”
朝顏繞過她向前走。
露雨又擋住了他。
“師父要下妖谷,”露雨道:“你若是敢去分他的神,我殺了你。”
朝顏腳步頓住了。
……
楚程接過乾坤袋,有些疑惑地問:“你怎麼不自己給他?”
朝顏拿著一只雞腿啃,彎著眼睛說:“他在生我的氣呢。”
楚程無奈地笑了笑,道:“誰能舍得生你的氣?”
頓了頓,他問道:“你要去哪里?”
朝顏垂眸,道:“去喜歡去的地方。”
下山的時候天氣變了,鄰近日暮下起了大雨。
朝顏撐著傘,一級一級臺階地往下跳,青石板臺階被雨水沖刷的干凈,一只蛤蟆從草叢里跳出來,跟著他一起往下跳。
朝顏跳得快了,還停住等等它,可跳到半路,那只蛤蟆轉了路,跳進草叢里不見了。
朝顏扒著草叢找了會兒,不知為何,有些難過。
他低頭擦了下眼睛,道:“還以為能和你同路呢。”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兒,下山時天已經全黑了。
山下鎮子被毀了大半,看著有些凄慘,他一路穿過鎮子,跑跑跳跳,實在走不動了,在河邊找了棵大樹靠著歇息。
雨大,但樹的枝葉繁茂,四周黑壓壓一片,朝顏只能模糊看著些影子。
他撐著腮看著黑暗,思忖著自己能去哪兒,想著想著,慢慢摸上了心口,他覺得那里空了一塊兒,而大約是因為空了這塊兒,他整個人輕飄飄的,于這漆黑的荒郊野嶺,像是一縷孤魂。
天邊閃過一道光影,他仰頭去看,卻忽得站起了身。
原本靜謐的河水涌動,忽然立起了萬丈高,城墻似的砸向岸邊。
河水的怒吼伴隨著滂沱大雨壓在朝顏耳邊,他奮力向前跑,可下一瞬,水將少年的身影淹沒。
雨依舊下著,岸上小草輕輕抖了抖水珠,河面恢復了平靜,深水中,朝顏緩緩下沉。
自己果然沒什麼用啊……
也好。
他這麼想著,輕輕閉上了眼。
妖谷,汲央甩干手上的血跡,抬頭看了看天,將妖珠放進袖中,腳下輕點,上了斷崖。
他在下邊待了三天三夜,上來時露雨依然在斷崖上守著,見著他松了口氣,問道:“師父,你沒事吧?”
汲央沒答,向山下走。
露雨已經習慣他不搭理自己了,仍舊跟在他身后高高興興地說著話。
雨終于停了,夕陽堆在天際,一抹彩虹跨在紫凌峰頂。
汲央走向紫凌峰長老給自己安排的房間,行至一半,他腳步停了停,看向那間緊閉的房屋。
他靜立了少頃,揮了揮袖子,身上染了血跡的衣裳頓時煥然一新,隨后,緩步行至那扇門前。
大約還在生氣?
朝顏從小到大都沒和他生過氣,這還是頭一次,雖然他不明白朝顏為何生氣。
過去這麼久了,也該氣得差不多了。
他推開了門,房里一片安靜。
汲央皺了皺眉,邁步走了進去。
房里的東西擺得整整齊齊,空無一人。
是去吃飯了?
汲央轉身向門口走,腳步忽地頓了頓,目光落在桌上摞著的紙。
他隨手翻過,上邊是朝顏的字跡,抄的是《搜神記》,這麼厚一摞,不知抄了多久,明明告訴他不用抄了……
汲央皺起了眉,再次在房里打量了一周,片刻后,快步向外走。
楚程剛進來,差點與他撞上,問道:“大人找朝顏?”
汲央目光冷厲地看他,道:“朝顏在哪?”
楚程總是覺得這位大人不喜歡自己,這會兒終于確定了,他摸了摸鼻子,道:“朝顏把乾坤袋留下了。”
楚程感覺到了來自強大靈力的威壓,但他的背始終挺直著,繼續道:“他走了。”
汲央指節微微蜷縮,道:“去了哪?”
楚程把乾坤袋取出來交給他,猜測道:“大約是回家了吧。”
汲央垂眸看著那只朝顏從小帶到大的乾坤袋,低語道:“不會。”
楚程一愣,就聽他道:“凡人都有歸程,他沒有。
”
汲央將乾坤袋握緊, 眼中陰晴不定,片刻后,他提步出了房門。
天色暗了,余暉漸漸收斂,楚程看著那人即將離去的背影,忽然道:“我能救朝顏一命,可也是湊巧,更何況朝顏只是個凡人,沒有半點靈力,常見妖邪他的氣運與體魄都會變弱,如今他多病就是征兆,大人與高徒都是修行中人,恕楚程多嘴,還是分開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