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語氣還是清淡的,像是在答今日吃了什麼一樣淡,說出的話卻帶著殺伐氣。
戶斐輕挑起唇,舒展腰身,站起來,活動了下已經有些發麻的腿,走到澹郢面前,道:“起來。”
澹郢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將這十七八歲的少年顯得有些瘦小。
戶斐向前半步,距離近得幾乎貼在了他的身上,澹郢一動不動,唇緊抿著,面具后的眼睛輕輕閉上了,顯然已經有些習慣和默認他的行為。
戶斐輕笑了聲,呼吸撲在他的臉側,溫熱、潮濕,帶著細細的癢:“我不親你,既然你已經不是我的影衛了,非你自愿我不會碰你,隴右精騎,就算是我也不敢輕易碰,是吧,澹小將軍。”
后邊那個“澹小將軍”他咬得有些重,不知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嘲諷他。
澹郢面不改色,恭敬道:“屬下只要在主人身旁一日,就還是主人的影衛。”
戶斐果然沒碰他,而是往后退了半步,澹郢微微一怔,睜開了眼睛,眸色微暗。
戶斐走到梳妝鏡前,隨手解開了那大紅喜服,衣裳滑落肩頭,露出一身銀絲暗繡的修竹白衣。
銅鏡中的少年十七八歲的年紀,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白玉發簪簪起墨發青絲,少年華美,君子如蘭。
“你回吧,把明炤叫來。”戶斐透過銅鏡,看向那背對著他的影子,淡淡道:“近日你忙,我也不便……”
澹郢突兀地打斷了他的話:“為何是明炤?”
戶斐整理衣裳的動作頓了頓。
澹郢轉身,望著他的背影,道:“錢府的水很深,我跟著你。”
戶斐從鏡中對上了他的目光,輕挑眉梢,道:“明炤聽話,我近日用得順手,換人不習慣。
”
澹郢沉默了下來,沒走,也沒吭聲,仿佛自己真是一道影子。
明炤性子穩,對主人忠心不二,身手好,足夠護主人周全。
可明炤不成……主人如今對待明炤的模樣,分明是如同對待第二個他。
他喉嚨有些干澀,望著他護了兩年的主人,想問他對明炤的想法,可開口時,卻變成了:“我也聽話。”
戶斐:……
門外傳來腳步聲,澹郢一言不發地擋在了他身前。
房門吱呀一聲輕響,又輕合,來人腳步聲發沉,不像是會武。
腳步停在了水晶簾外,那人一席青衣,折扇在掌心隨意的敲了敲,看模樣頗為瀟灑。
戶斐走到桌邊坐下,隨手給自己剝了個桂圓,靜靜等著那人開口。
“在下涼州知府李策,不知閣下是哪位?來這錢家有何貴干?”
戶斐吐出籽,眸目微轉,掃了眼身前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啟唇道:“白日里剛拜過堂,怎麼夜里就不認得了?夫君。”
澹郢斂眸,握刀的手卻緩緩收緊。
李策爽朗一笑,挑開珠簾,信步走了進來,一雙含情鳳眸里滿是笑意:“就猜到是欽差大人到了涼州,只是沒想到大人竟是嫁入了這錢府。”
戶斐饒有興致地打量這殿前有過一面之緣的英俊才子:“今年的新科探花郎,什麼時候從姓李變成了姓錢。”
“錢策已經過世了,”那李策眸色有些暗淡:“不瞞大人說,我是頂了他的身份才得以入了錢家。”
“錢家人不認得你?”
“錢策八歲居于長安,十三年未回涼州,錢家人早就不認得他了。”
戶斐擺了擺手,澹郢沉默的收起刀,站回了他的身后,玄鐵面具在燈光下閃著冷銳的暗茫。
戶斐:“如果我沒記錯,你上任的日子還沒到。”
李策恭恭敬敬地答道:“不瞞大人,我上月就到了涼州城,四處走訪,想著對這涼州城民風早些熟悉起來,也是一個不經意得知了錢家的事。這錢家,實在是有些古怪。”
戶斐到涼州城時日也不多,他本是受皇命巡查五郡,途經這涼州城,聽聞一奇事。
涼州各個妓院,無論大小,最近總是有姑娘、小倌失蹤,多是被客人花了高價帶回去春風一度,可就再也沒回來。那些客人做什麼的都有,都是生人,涼州南來北往的客商本就多,人很雜,本就不好管理,所以也就能吃個啞巴虧。
若是一個兩個失蹤也就算了,可這一個月來就丟了二十來個人,實在是有些不尋常,戶斐叫明炤暗地里查那些帶人出來的狎客。有趣的是,里邊十個里面就有一兩個是被暗地里帶進這錢府的。
可這錢府簡直如鐵桶一般,實在難進。那朱粉樓的花魁姚曼月不是至陰的八字,但這虛假的“至陰八字”能將他帶進錢府。
戶斐沉吟道:“你查到了些什麼?”
“說來慚愧,”李策搖了搖頭,道:“我只道這錢府處處詭異,可半點也沒查出來有何異樣,那些失蹤了的妓子,我連個影子都沒找到。”
戶斐:“是錢府戒備森嚴?”
“不,恰恰相反,”李策眸色有些奇異:“這錢府,沒有戒備。”
前廳宴席早已散去,今夜無星無月,處處可見的描喜大紅燈籠隨著漸起的夜風晃動,照得一旁的婆娑樹影影影綽綽,如同鬼魅。
春夜,風卷著水汽撲在人的身上,有些潮,像是要下雨了。
澹郢將身上的外袍脫下,欲要披在主人肩上,卻被他抬手止住,說了聲:“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