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用他替你,明炤就是明炤,明炤很好。”
清朗的聲音傳入澹郢耳中,沒有絲毫遲疑。他心頭發悶,悶得喘不過氣來。
他想現在就轉身去換那個“很好”的明炤過來,可他只是想想,他不甘心。
他沉默地拎起地上昏睡過去的人,找了個空房間扔了進去,回到了戶斐身邊。
錢老爺的院子并不大,院中種了不少花草,沒什麼美感,但都是珍稀品種。
“里面沒人。”澹郢推開了房門,謹慎地檢察了一圈,點燃了燭臺:“是空的。”
燭光將屋內照亮,里邊珍玩字畫、古董花瓶琳瑯滿目,里邊一張足夠五六個人滾的大床十分顯眼,金光閃閃,上嵌各色珍寶。
戶斐冷聲道:“這一張床就夠江東災民一年的吃食了。”
他側眸,見澹郢也正看著那床,沒被面具遮住的那下半張臉繃得有些緊,是一個硬朗的弧度。
他不知多少個夜里為這個弧度著迷,自他懂情事起,眼睛就是一直追著他的。
澹郢掀開上邊鋪的床褥,掰動床頭一個不起眼的木雕。
只見黃金做的大床無聲分開,下邊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大洞。
澹郢提步上前:“主人在這里等我。”
戶斐:“我等的到你嗎?”
澹郢的動作停住了,房內燭火輕輕跳動,只能聽到兩人沉默的呼吸。
戶斐沒再開口,撩開衣袍,率先跳了下去。
他會一點功夫,是剛認識澹郢時纏著他學的,但也只會這麼一點,能讓自己逃命時跑得快些。
地道里陰暗潮濕,一股子霉味兒,遠處隱隱有火光。
澹郢在他跟在他身后,如同一個沉默的影,兩年來都是如此。
兩年時光飛逝,他至今仍清晰記得第一次見澹郢時的場景。
那年他剛滿十五,那天也正好是他十五歲生辰。
年節時,他身為隴右精騎統領將軍的大哥回長安述職。
他是太子伴讀,出宮時正巧遇上大哥述職出來。
冬日正午時分,一群將士鐵甲銀盔立于馬上,從疆場帶回來的凜冽血氣,一旁候著的黃門甚至不敢抬頭直視。
那時澹郢就在大哥身后半步,騎著匹很威風的馬,一張俊臉上沒什麼表情,那雙漆黑凌厲的眼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又很快移開。
可就那一眼,讓他整個人都震了一下,胸口一陣緊塞,然后開始跳個沒完沒了。
大哥俯身,在他腦袋上揉了揉,笑道:“斐兒都十五了,想要什麼,大哥都給你弄來。”
他掌心有些發汗,當時什麼也沒多想,直接指著澹郢道:“我想要他。”
大哥愣住了,他身后的將士們也愣住了,紛紛轉頭看澹郢,可他沒敢看,只看著大哥,大冬天里,臉上卻發燙得厲害。
他聽到大哥道:“他可是我身邊最得力的。”
沒等他再開口,大哥一把把他撈上了馬,帶著他回了家。
母親為了迎大哥回家,準備了豐盛的宴席,他席間喝多了,被小廝摻著回了房。
再醒時,澹郢已經在他身旁了。
他心里雀躍,爬起來拉住他的袖子,驚喜道:“大哥當真把你給了我?”
澹郢跪在他床前,恭敬道:“此后澹郢隨侍主人左右。”
澹郢那年十七,正是少年小將,意氣風發的時候,本應該在玉門關外建功立業,卻被他一句話扣在了長安,成了一道影子。
那天是他從小到大最高興的日子,他拉著澹郢說了許多話,澹郢也很聽話,他說什麼是什麼。只是有時戶斐總覺得他像一具只會聽指令的木偶,木訥、沉默,可他還是喜歡,看著他心情就開朗。
大哥在長安停留了一個月時間,臨行的前一夜戶斐沒睡著,披衣出門,見澹郢在月下擦刀。
他靠在門口,皎潔的月光映在銀鋒上,映著他俊朗的面容,一樣的看不出內心所想。
見他出來,要提步跟上,戶斐沒讓他跟。
他去了大哥房里,讓他帶澹郢走,說:“我只是一時孩童心性,看他順眼,讓他陪我玩幾天,不是真想要他。”
大哥看了他好一會兒,輕笑了聲,欣慰道:“斐兒長大了。”
他心里失落,又舍不得大哥,就撒嬌賴在大哥房里睡了,第二日清晨醒時,大哥已經離家,而澹郢沒走。
澹郢沒走,應是大哥的意思,他就沒再多問,他心里有點隱秘又上不了臺面的小心思——別問,不問或許澹郢就會一直留在自己身邊。
……
前方傳來腳步聲,澹郢將戶斐拉了回來,隱蔽在暗處狹小的角落里。
兩具身體親密無間的貼在一起,過去的兩年兩人已經熟悉了對方的體溫與脈搏,可這一瞬卻有些陌生。
戶斐想要推開他,卻被按住了肩,背靠著潮濕的泥土,面上是澹郢輕而穩的呼吸,距離近得讓他有點難過。
他放松了身體,閉上眼睛,輕聲說:“親我。”
澹郢呼吸頓了頓,卻沒動作。
腳步聲已經遠了,兩個人卻維持著原來的動作。
澹郢如兩年里的每一次一樣,沒有碰他。
可現在,卻也沒有放開他。
低沉的聲音傳入戶斐的耳中,澹郢問:“你和明炤同塌時,是不是也這樣命令他?”